虽然我好像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害怕,但对于“癌症”“肿瘤”这类敏感的词语,想要轻松地向他人说出口,又轻松地放在自己身上,始终是一件及其困难的事情。
思考了很久,我终于艰难地在家人群里打出了一句:“老妈最近在家忙什么呢?邀请你来广州玩一段时间?”
“老家都已经很冷了,老妈能干啥嘛,天天坐着烤火。”姐姐回答说。
“闲着也是闲着,来嘛!”
“对呢!刚好广州天气好,又不冷,过去玩几天也要得。”姐姐接着说。
我知道老妈不认识字,却一直在和姐姐打字讨论着让老妈来广州玩几天的事情,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说得出口。
果然,很快老妈就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往群里发了一句语音:“你们在聊啥?看又看不懂!”
“妹妹说喊你去广州耍几天!”姐姐发了一句语音进去解释。
“耍啥子嘛,我还难得跑。这么远不要钱吗?”老妈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说出了我预料之中的答案。只可惜,我今天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不是前几天体检发现了点老毛病,医生说要做个手术,需要家属签字,所以我就想喊你顺便来耍几天。”我故作轻松地说道。
我小时候因为患小二肺结核曾有吐血的经历,我的家人们都是知道的,所以我尽量把我的病情往老毛病上说,以免他们被吓到。
我不知道一家人在家里经历了怎样的讨论和研究,总之,在家全职带娃的姐姐第二天就抵达了广州,开启了她的“家属”生活。
只是她做梦也没想到,事情并不像她想的那么简单。
当然,我也做梦也没有想到,事情并不像我想的那么简单。
住进医院后,医生告诉我,虽然目前医院专家组会诊的意见是定性为肿瘤,但具体是良性恶性的还有待进一步检查。对于为什么上次的活检样本病理结果为什么无法确定肿瘤性质,医生们怀疑是取样位置不具有代表性。
所以接下来,我要做的是再去取一次活检样本做病理分析,接着是拿耳鼻喉科的手术计划书去口腔科,请那边的医生给一个会诊意见,如果口腔科专家认为方案可行,那么我们就按照原计划周三手术。
对!没错!我又要去取活检样本了。上次医生拔牙一般拽着我的一坨肉拉扯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再次走进操作间,医生又从冰箱一样的柜子里拿出了盛满溶液的玻璃瓶,又在满是剪刀的盘子里翻找趁手的剪子······
想起上次那一桶被鲜血染红的纸巾,我强撑着眩晕的脑子,僵硬地坐到了凳子上。
不过这次,这位医生先往我的嗓子里喷了一些麻药,大约五分钟后,他拿了一个头部像食人花一样的剪子坐到了我对面,他没有用一块纱布包着我的舌头让我自己拉着,而是自己用一块小木片按住我的舌头。
只听咔嚓一声,又一块黄豆粒大小的小肉块被投进了玻璃瓶。我的嗓子里麻麻的,一点痛感也没有。我像上次一样,用一张纸巾包住忍不住流的口水扔进垃圾桶,让我意外的是,这次纸巾上几乎没有什么血迹。
我惊讶地抬头看着给我取样本的医生,只见他的胸牌上写着“××主任医师”,而我清楚地记得,我的主治医生胸牌上写的是“××副主任医师”。
我在心里暗想:“哦!原来是这样啊······”
大约等了两个小时,我拿到了口腔科专家回执给我的手术计划书,上面用我认识的字体写着“可按贵科方案进行手术”几个漂亮的大字。
完成了这两项工作以后,就轮到我百无聊赖地在病房里熬时间等着手术了。因为是疫情期间,一进医院就不能出去,所以我和姐姐只能每天大眼瞪小眼地在病房里干坐着。
第一天。早上六点,医院的保洁阿姨会准时来打扫卫生,早上七点,护士会准时叫我起床洗漱,早上八点,医生会来查房,然后是晚上十二点,护士会来查房······
然后是第二天。
这期间我没有打针,没有吃药,只是在病房里呆着,为了打发时间,我主动远程处理起了工作上的很多事情。保洁阿姨看我在病房无所事事又淡定地玩了几天,问我是哪里不舒服,我开玩笑地回答:我没有哪里不舒服,但他们说我得了癌症······
只可惜,岁月并不静好。
住进医院的第三天早上,我的主治医生在查房时告诉我,原本今天安排的手术可能做不了了,待会儿主任医生会来找我谈话。
我不禁暗嘲笑:果然,我是有点主角光环在身上的,如果事情的走向和计划的一样,老天都会觉得没意思。
“我跟你解释一下,因为肿瘤呢有良性和恶性之分,你的活检做下来,我们目前还不能确认它是什么癌种,也就是不能确定它的恶性程度。而且就我们目前的喉镜照片来看,肿块已经覆盖了会厌,也就是说,这个手术的创伤还是很大的。你要知道,在舌头上切了那么大一个缺口,很可能无法直接缝合,那就需要做皮瓣移植。我们这边考虑,先按照良性给你切,到时候把整个肿块拿去化验之后,如果是恶性的再进行扩大切除,如果是良性的,那么就没问题了······”
医生说了好多好多,我脑子里却乱成了一团浆糊,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我回去考虑一下。”
回到病房,姐姐问我医生怎么说的时候,我们努力回想着医生的话,突然就理出了关键词。
首先,手术创伤很大,可能要把口腔打开,还可能要做皮瓣移植。
其次,癌种没有确认,目前的手术方案是假设它为良性的方案。
最重要的是,手术后可能很快还要再做一次手术······
可是组织不好语言的我憋了半天只说出一句:“医生说不能做手术了。”紧接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大哭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压抑了几个周的情绪在这一刻终于是绷不住了,眼泪如决堤的洪水般涌来,整个人抽泣得几乎要背过气去。
不明所以的姐姐吓得赶紧去找我的主治医生。医生来看到蹲在角落里泣不成声的我,耐心地解释道:
是这样的,你这个手术,不是说不能给你做。主要是想着还没确定癌种,若是直接给你按照良性切呢,又怕切下来检查后是恶性,因为良性的安全边界跟恶性是不一样的,所以可能会导致肿瘤没切干净,而二次手术肯定意味着更大的创伤。我们也是想着你一个小姑娘,婚都还没结,如果以后不能说话了,毁容了,一生可怎么过。所以我是建议你过几天再手术。把我们的活检玻片拿去肿瘤医院,检查看到底是什么癌,到时候如果是恶性的咱们也可以外请一个专家来给你做手术。当然,你要直接去肿瘤医院或者中山医院做手术也是可以的。不是妄自菲薄,但是公平公证地说,人家的病例肯定比我们的多,术后功能重建技术肯定也比我们的成熟,一定能最大限度保证你的术后生活质量。
你不要觉得是我们这里做不了你这个手术了,现在想把你往外赶。讲实话,你要是觉得切了就行,广州的哪家医院都能给你做,但是毕竟你还年轻,在能选择的时候,肯定要选一个最优的方案对不对?我也不可能说为赚你的钱就不顾你的术后生活质量,随便安排你手术。你们自己考虑一下嘛!你姐姐也在,你们先商量一下······
就这样,在医院酣畅淋漓哭完一场后,我和姐姐平静地办理了出院。
虽然医生努力地给我解释劝我出院不是因为医院做不了我的手术,但我心里大概已经明白了自己现在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