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儿院在镇子南边,靠近城门,虽说交通便利,却也一天到晚得听着车轮滚滚的声音,尤其是最近的燃油车,不仅车轮作响,引擎也非常的聒噪,还好这附近穷人居多,没有多少辆燃油车。
拾七回到孤儿院的时候已经天黑了,不过大伙点着灯在餐厅里聊天,都还没休息。
紫弦在给年纪还小的三个孩子讲着拾七以前讲给璃尔听的同款童话。紫弦比拾七小两岁,资历却比拾七高上不少。
同岁不同命,她五岁的时候就被收养了,拾七五岁的时候才刚刚失忆。
紫弦有着一条黑色高马尾,戴着一副圆框眼镜,配着水亮的眼睛,看起来十分有文艺气息,对于青春期或是单纯的男性有着很大的吸引力,实际上她有些腹黑的倾向。
另一边,沙利安在给巴德和克里特讲大城市里的灯红酒绿,比如贵族的派对,满街跑的燃油车,照亮黑夜的路灯等诸如此类的大小事情。
在这群人里沙利安已是二十八岁的老头了,他是这家孤儿院除了院长以外唯一的员工。
因为这段时间院长不在,他一直没有认真整理过自己的容貌,所以头发和胡子看起来都乱糟糟的,看起来仿佛是生了什么重病的饥饿流浪汉,但他其实身体健康。
巴德和克里特对大城市的生活并不向往,只是可能马上就要到王都上学,所以还是提前了解一下为好。拾七觉得沙利安说的这些奇闻佚事实际上对于他的两个后辈完全没什么帮助。
公爵家族会资助收养的儿童进一步求学,可能是去军校,也可能是普通的大学,但不至于资助每一个孤儿,那样就真成做慈善的了。
拾七去年也获得了名额,不过他没去,理由是璃尔还太小了,没法和他一起进入大学上课。
“小七,你今天出去整整一天了,又是空军?”沙利安看到拾七两手空空地站在门边。
“收获倒是有的,而且比你想要的大的多。”拾七在沙利安旁边坐了下来。
“希望别是不仅没有收获,还把璃尔搞丢了。”
“她过会儿就回来,收获都在她那边呢。”
沙利安第一次和拾七见面时是在赌场里,他那时刚好需要钱来给他的妹妹看病,那可要一笔巨款。
沙利安思来想去,他不可能光靠乐团演出就挣到那么多钱,不得去了一趟交界地的一家名为黑卢的赌场,他对那里挺熟的,因为小时候经常被舅舅带去那里玩。
黑卢赌场的资金流水相当恐怖,在这里赌上一小局最少都要押上两百银币,也就是半枚金币。
赌场的装修金碧辉煌,内饰大多是镀了层金,不算值钱,就算有人想偷,也没有人能逃脱严密的安保。
赌场里大多数人的穿着颇能显现自己的社会地位,既有西装,也有破布,不过出手都阔绰的很,至于有没有钱,光看衣服还很难说。
沙利安在赌场里很难不注意到一个照顾着小女孩的小男孩,首先是他们两人长得非常可爱,也是因为沙利安在孤儿院工作了太久,有一定的职业病。
拾七的出千技术彼时还很稚嫩,虽然骗骗一般人是绰绰有余,但险些就被发现,陷入了“赌徒困境”里。
沙利安那个时候就已经是世界上资历最为长久的烂好人之一,没忍住顺手上前帮了拾七一手,最终对方没能抓到证据来证明拾七出了千,拾七一下子就赢得了六枚金币。
六枚金币,即使是在交界地那么离谱的物价之下,也够拾七和璃尔无忧无虑地生活三年,不过有钱同时也会带来风险,能存住钱的永远不是钱包和口袋,而是力量,法律也是力量,但交界地并没有法律,最后只能靠自己。
沙利安跟拾七做了个交易,拾七把赢来的钱给沙利安,用作他妹妹的治疗费,沙利安则开后门让孤儿院收养拾七兄妹。
这个交易看起来不够划算,对于拾七来说却十分值得,由于害怕交界地的难民涌入国内,交界地接壤的两个国家都设置了严密的关卡,拾七没有办法带着他的妹妹偷渡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一个不必担惊受怕的地方。
颠沛流离的生活有着大起大落,不是一直艰难险苦,但果然还是安稳日子好过,而且刚好也算是还了沙利安一个人情。
“七哥身上好大的烟味。”紫弦的嗅觉非常灵敏,有一次沙利安去王都看望自己的妹妹,偶然碰见了他舅舅的一位朋友,那位朋友晚上带沙利安去了一家十分正经的夜总会,那里的女招待长相十分甜美,也非常热情,整个会所都充斥着奇异的香水味。
沙利安在王都度过了一段难忘的时光,于是小心翼翼地洗了两遍澡,在两天后回到院里时,由于被紫弦闻到了香水味,于是院长帮助沙利安度过了另一段难忘的时光。
“在路上走沾不到烟味才是难事,那些大叔抽烟的时候可不会顾及旁边的人。”拾七嘴硬道,这借口还没达到特别离谱的程度。
“有大概十几种不同的烟味,还有一股食物香气……”紫弦补充道,她倒是不懂香烟的牌子和哪个味道能配得上,不过同一个牌子的烟,总是一个味道。
“我回来了。”璃尔拿着些神秘感十足的装满东西的袋子回到了孤儿院。
璃尔的回归转移了紫弦的注意力,比起拾七身上那股食物的气味,对于她来说还是璃尔拿着的大小袋子里装的东西更具有诱惑力。
“璃尔总算回来了,还以为七哥把你弄丢了。”紫弦和年纪还小的加蒂、夜心和但丁一起围了上去,几个人有声有笑起来,气氛似乎比沙利安那边要好上不少。
沙利安讲的那些大城市里的故事确实没什么特别吸引人的地方,巴德和克里特都觉得一口就值五个银币的雪茄只有傻子才会买。
但有钱人不傻的话,整天吃些廉价面包,偶尔做几件普通的衣物,其他的一律能不买就不买,他们的钱怕是传给几十代人都花不完。
“紫弦姐还把我当成以前那个不认路的小孩子。”璃尔装作生气地笑了笑,把买来的东西放在了桌子上。
有新鲜的水果蔬菜、一小扇猪肉、羊肉和两条罗非鱼,肉店快要打烊了,还给璃尔打了点折。这些东西看起来少说也有十几斤重。
“这些是用七哥打工赚来的钱买的东西。”璃尔乖巧地撒着谎。
其实这十几天的时光里,拾七除了做饭以外,其他的时间都用来看书和钓鱼了。他还没有打过工,因为确实没有什么用钱的地方,而且只是想要赚些小钱的话,还是去赌场一趟更为简单粗暴。
“为了璃尔的生日,七哥居然去工作了,真难得诶。”紫弦感叹道,院里的其他人也都钦佩地注视着拾七。
沙利安倒是很明白拾七不可能去打什么工,至于能从什么地方搞到钱来,沙利安是再清楚不过的。
虽然生气,考虑到明天就是璃尔的生日,沙利安还是决定先放过拾七,过两天再跟拾七算总账,今天只口头批评一下。
“好了,既然璃尔回来了,紫弦你把灯移到卧室去,准备睡觉,我跟小七收拾一下食材,明天给璃尔庆祝一下生日。”沙利安说道。
不过他完全不会做饭,唯一会做的料理就是煮粥,各式各样的粥。他只是想创造出一个不被别人打扰的环境,以便对拾七进行全面而严厉的拷打。
紫弦听着就带着璃尔和孩子们去了卧室,巴德和克里特自然不想帮忙准备食材之类的麻烦事,主要是他们不想被拾七骂是笨蛋,最关键的是他们确实是厨房里的笨蛋。
沙利安示意拾七跟他到院子里去,尽管天空已经分辨不出云朵,沙利安和拾七却还能在昏暗的月色之下刚好看清彼此的脸。
两人都没想好怎么开口,拾七本身就没有想要为自己开脱的想法,只是相比于认错,他更想跟沙利安讨论一下今天下午的事,虽然大概率是谣言,但拾七总是不能完全放下心来,他总认为自己看人的眼光不会出问题,比起说是相信那个五大三粗的猪排饭老板,不如说是相信他自己。
两人沉默了大概几分钟,沙利安的脸色依旧很差,似乎马上就要气出来几条皱纹,然而他才三十岁不到。
拾七看着沙利安的眼神异常认真,值得一提的是,有时拾七会装出虚假的认真眼神,只有熟悉他的人才能看出来他是不是装的。
“看起来你有点事想跟我说,至于你背着我去赌场的事就先算了,先说你的事。”
拾七本来以为会有什么严重的处罚,这下对他来说算是走大运了。他就把在赌场的经过一一告诉了沙利安。
“那个老板真那么说?”沙利安问。
“如果我的耳朵没有坏掉的话,那就肯定是那么说的。最近巴美罗和科朋确实在打仗,这种事见怪不怪了,也有可能这一次某个国王脑子出了些问题,也有可能那个老板根本就是个疯子。”
“确实,菲林王的实力还是让人安心的,距离开战还没到半个月,不至于那么快打到这边吧。不过……大概率是真的。”
菲林是当今国王同父同母的弟弟,封地位于巴美罗王国东南与科朋王国接壤的地区,拥有仅次于中央政府的军事力量,可以说是边防是由他一人来掌管。
相传他们兄弟关系向来不错,然而这并不说明菲林就没有任何一点谋反的可能性。
巴美罗王国的其他人,比如月棉镇这一带的官员和贵族,就没有理由跟着菲林一起投靠科朋王国,从综合实力而言,巴美罗王国要比他的对手强上不少,谁会见风不驶舵呢?
这也就意味着如果迄今为止的假想全部正确,那拾七脚下的这片土地在将来的不久就会被军队内战的战火卷席。
“真稀奇,平时的话你大概不会信这种话。”拾七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他没想到沙利安那么地相信他那疯狂到家的想象。
“因为那个老板不是个疯子,他的全名叫扎克·莫里森,我第一次看到他还是在我八岁的时候,他那时是十八岁,那充满力量的长相以及耳朵上三棱状的疤还是令人难忘。我毕竟也是大户人家出身,虽然他现在似乎不认识我了。”沙利安有些自嘲地说道。
“莫里森……嗯?我记得那是科朋王室的姓氏,而且只有王室可以姓莫里森,你难道是认为他是科朋王室的人,看年纪不像,他跟现任国王差不到五岁,但科朋的王子和王女只有在继承战里成为唯一的幸存者才能继承,这个不是什么秘密。”
在拾七的认知中,科朋王国的王位继承战是在他们国家的虫栅岛上举行,所有继承人都要在这座孤岛上生存,直到只剩下一个活人,期间没有任何补给,也没有任何限制,岛屿四周有重兵把守,任何的活物都无法进出。
“谁知道他是怎么活下来的,但能活下来不是件好事吗,更何况在这个地方也不可能有人认识他。从明天起直到院长回来之前,我会一直准备好车子,如果发生什么事的话可以马上走,总而言之,你还是先把精力放在帮璃尔过一个好生日上吧。”
“你说的对。”
“还有,我过两天再收拾你。”
拾七叹了口气,不仅是面前的食材堆积成山,还有一个不确定的危险的问题,如同大山一样摆在面前,绕不开,也移不走。
这几天街上的面包房有事关门了,所以就连蛋糕也得要拾七自己准备,他会做蛋糕,曾经做过几次,后来他发现自己没有在烘焙之路上继续前进的激情,因为对打发鸡蛋真是深恶痛绝,一想到就会小臂发酸。
他们两人回到宿舍的时候,紫弦和璃尔还在哄孩子们睡觉,看起来很不轻松,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的优质睡眠,是用照顾他们的人的睡眠时间换来的。
第二天天没亮,沙利安就醒了,他准备去街上的马车行租一辆马车,燃油车载不下院里那么多人,而且也没人会开,租金这块他就只好用自己的私房钱来付了。
少的可怜的私房钱。
天空还是没什么变化,和前两天一样都是绚烂的晴天,就是有些冷,也没有冷到换装的程度。假如可能的话,沙利安还真想随便晒晒太阳,给孩子讲讲课来打发掉这一天的时间。
沙利安用冷水简单梳洗了下,尽量把自己弄得像是个正经人的样子,正常人都比较喜欢一个正经打扮的人。准备出门时,他的眼角突然捕捉到了厨房的微光。
厨房里的拾七恰巧生好了火,他比沙利安早起了一个小时,因为要准备早饭和中午的生日宴,而且几乎没有人能帮的上忙,不那么早起大概会乱套一整天。
沙利安没有特意去和拾七打招呼,走出门后,却朝着和街道相反的方向出发了——他的私房钱藏在一颗大橡树底下的石头下面,位置有些偏远,所以才要这个时候就出门。
除开对时间的考量外,昨天晚上他们两人的睡眠质量都差的可怜,才会带着沉重的困倦与疲乏离开床铺。
拾七在煮早饭,是加了土豆块的米粥,稍微放一点盐,和平时比还要多一些瘦肉,拾七总觉得把肉加到米饭里,肉吃起来感觉就会变得更多……他当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煮粥的同时拾七在找面粉,最近一直在做饭,拾七有些忘记了面粉被自己放在了哪里,按照巴美罗王国的风俗,生日的时候要吃蛋糕,这样就会带来健康和好运。
“哈——早上好!”璃尔突然从背后抱住了拾七,接着就立马松开了,似乎只是为了吓一吓拾七,“我来帮你的忙吧。”
可惜的是,拾七对璃尔的突然袭击早已习惯,这个时间点连鸟叫声都略显疲惫,璃尔看起来却非常有干劲,今天璃尔是寿星,拾七还是不太想让她干什么活。
“可以帮我看一下早饭,不要让水烧干了,其他的我自己来就行。”
“行吧,亏人家好心起来帮忙,没想到是热脸贴冷屁股,我去帮大家准备热水,不帮你了。”
拾七只得苦笑两下,璃尔生气地走出厨房,到院子外劈起了柴,那劈柴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她和木柴有什么深仇大恨。
所谓的叛逆期的小孩是多么让家长头痛,他突然在想,自己是否要在关于璃尔的事情上做些改变,又突然的被一股微微的糊味打断了思绪。
“火有点大了,还是先加点水吧。”拾七嘀咕着。
清晨的树叶微微抖动着,缝隙间回响着孤单的脚步声,因为一个月没有下雨,整个地面显得格外干燥,脚步声也就清晰干脆了许多。
沙利安费了半天的劲才找到那颗橡树,因为之前做的记号变得高了许多,在一堆树里找起来还真有些难度;另一方面是他最近确实没什么机会拿到私房钱,想到这里,他感到有些伤心。
他拿着一根捡到的树枝,把自己的私房钱从土里面挖了出来,这些都是他自己赚来或是从院里发的少得可怜的薪水里省吃俭用来的积蓄,如果被院长发现一定就要充公了。
沙利安和院长之间相处的就像一对夫妻,只不过没结婚,没表白过心意,甚至连手都没牵过几次,院长这次出差同时也是去照顾一下沙利安的妹妹,她还在接受最后的治疗,大概还需要半年就可以恢复健康了。
沙利安有点心疼自己的私房钱,虽说有点心疼,其实总共好像也没攒多少钱。
“给院长的礼物看来是要另外想办法了,反正离她的生日还有半年左右。”他自言自语道。
沙利安走到街上时,店铺刚好相继开了门,租车行的老板也一边吃着早餐,一边等着客人上门。老板体型偏矮,他的手上是今天的报纸,上面主要是棒球比赛的新闻,他的主队涅槃取得了决赛的资格,这让他很高兴。
顺便提一嘴,璃尔也是涅槃队的粉丝,因为涅槃的前投手长的非常帅,可惜因为胃病去世了,现在的涅槃实力下滑了一大截;拾七则是火星队的粉丝,理由是他不喜欢涅槃(其实只是吃醋而已)。
租车行规模不大,更多的时候是把马租给农民用来拖东西或是干活耕地,人们在出远门的时候才会把马拿来当做代步工具。
租车行的生意越发差劲了,这里的租车行并没有燃油车的业务,因为买不起燃油车的人通常雇不起司机,自己也不会开车。
“老板,有什么需要的吗?”租车行的老板殷勤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