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队人逆光奔驰在广阔的平原上,夕阳欲下,把头骑的影子拉到队尾。
何知行听到城内传来鼓声,气集沉重,问:“这是要关门了?”
楚公公急忙答话:“才刚开始呢,‘日暮,鼓八百声而门闭’,有的是时间,而且,上仙勿忧——上仙什么身份呀,那些城门郎还得求咋们进去呢,”顿了顿,“上仙在天上逍遥快活,不过咱们人间呀,规矩可多了,还得多多叨扰,让上仙受委屈了。”
楚公公的脸伸过来,笑容使脸缩成一个苦瓜,白得吓人的脸上飘下几粒白粉来。
何知行往窗边缩了缩,撩起帘子,看到一座高大的城墙。
“哎哎,圣人说了,上仙初入凡间,不便露面,恐有贼人做歹。”
何知行只好把帘子放下来,车身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颠簸,四周传来宏大的回声,他们进入了这座伟大的城市。
楚公公长出一口气,把领子扯了扯,扶了扶头冠,不知从哪掏出卷手谕来,递给何知行:“圣人吩咐我说直接给上仙看就行了,咱家不用多言。”
“真的吗,不用跪下喊什么万岁之类的?”
“哈哈哈......不用不用。”他摆了摆手。
何知行打开手谕,花了好一会才适应从左至右,从上到下的读法,“封开国县男......授游击将军,朝请大夫......什么意思啊。”
“男是爵,将军大夫是文武散官。”
“品级?”何知行听不懂,干脆直接问。
“从七下,从六下......啊,都、都是从五品下。”楚公公掰着手指头数了好一会。
“应该挺大的吧——那我还不成为成众之矢的,无功怎么受禄啊?”
“阿这,您是上仙啊,封这个已经很屈才了,应该是上柱国,开府仪同三司啊!”楚公公笑道。
何知行无语地看着他,这死太监为什么还有心思在这开玩笑?
楚公公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急忙改口:“您放心,这只是散官虚职,一个爵位而已。那些大人只盯着实权,其他的,一概不管,况且现在大家还有更大的事要忙。”
何知行没有追问是什么大事,他对这个阉人的安危毫无信心,而且他也看出来了,“上仙”这个名分并不足以服众,连一个太监都敢拿他开玩笑。
夜幕降临,长安各处灯火通明,虽然漆黑的街道把长安切成一块块菜畦,但热闹不减反增。何知行把身子挪进黑暗,他想家了,想在那个世界的一切,就算能在这里封王拜将又如何,不如归去。
“我是真心的,上仙配享太庙,是宰相之材......”楚公公为自己不小心惹恼了这位新晋红人无比懊丧,想弥补却越说越离谱,只好住嘴,车里弥漫着尴尬的沉默。
终于,车子吱呀一声停下了,楚公公探了探头,转身回来笑道:“上仙啊,咱们终于到了。”他语气热情得像是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
何知行跟着他跳下来,发现他们在一座坊里,车外灯火通明,周围是一大群白衣仆役,正把堆积如山的大小赏赐搬进去,更外面是举着火把来回奔驰的士兵,拉起了一个大圈。
“这里是崇仁坊,旁边是皇城大内,”何行知顺着他的手望去,只看到一条高耸的城墙,南至崇仁坊南面,北不见首,上面有点点星火,很微弱,想来是执勤的士兵,“上仙,转过来,对对,东面是兴庆宫,也是现在圣人住的地方。”何知行看到有一个黑乎乎的影子远高于兴庆宫城墙。“这栋宅子啊,是玄宗朝时渤海国国王来朝贺时起的,好大好大一片,具体吗——南北九百步,东西七百步,分为东西两苑,至于后来,那国王走了,自然荒废了”果不其然,他踮起脚,发现除了亮如白昼的前两进外,里面还有更大的空间,阴森森的,“西苑都是宅子,东边呢连着崇仁池,还有一大片奇异山石,花花草草,不过据说西边有点邪门——不过何上仙当然不怕啦。那片是两位尚书和一位侍郎的房子,分别是......”
何行知漫不经心地听着,他看到旁边的那几座宅子前除了拴马桩外都竖着几根大戟,影子长长的投在路面上,像监狱的栅栏。
“——圣人已经让工部在平康里择了处好地方,还请上仙委屈一二,不几月就可。”楚公公终于背完了他的导游词,周围的仆役不知什么时候也离开了,这位男爵的新家已整顿好。
“今日事多,上仙请先休息吧,杂家要回去和圣人汇报了。”楚公公笑着行礼,“这些是南衙的右骁卫,他们直接负责你的安全,还请上仙放心。”
隆隆鼓声平定下来,长安呼出奢靡的气息,把夜空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