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黑暗、低矮、狭窄的甬道里艰难行进着。突然听到一声声爸爸、爸爸的呼唤。我慌忙回头，在微微的光亮中，我看到了女儿虹的脸。我看不清她的表情，那一颗接着一颗滚烫的泪，滴落在我的额头上、鼻子上、脸颊上。我想伸出手给虹擦擦眼泪，但是花了好大的力气，只能让手指稍稍动弹两下。虹发觉我手的动作，伸手握紧了我的手，低下头对着我说话。我听不太清，模模糊糊地听到，她让我快点好起来，让我去杭州陪着她，她想我。

虹拿纸巾给我擦脸，一边擦一边和我说着话。我的脸却越来越湿了。这时我才发觉自己原来也一直在流泪。我想告诉虹，不要擦，想告诉她，我情愿让她的眼泪留在我的脸上，那样让我感到温暖和宽慰。

虹小时候很爱哭，当然现在想来小娃娃都爱哭。哭是他们和外界沟通的主要方式。渴了、饿了、冷了、热了、拉了都会哭。我见不得虹哭。她一哭我就抱起来哄。虹哭总是先红了眼眶，再皱起鼻子，然后脸涨得通红，之后，才开始放声哭，声音洪亮。虹的妈妈怪我这样会惯坏女儿，为此我们还吵了好多次架。

后来我和虹的妈妈离婚了，那时虹才五岁。当然离婚的原因很复杂，错主要在我，我本事不大，脾气不小，按照现在的说法是人人喊打的家暴渣男。离婚后，虹被判给了妈妈，据说虹变得更爱哭。虽说住在外婆家有许多舅舅阿姨在，虹却只让妈妈一个人抱，只愿意和妈妈呆在一起，甚至妈妈上厕所她都要跟着。虹的妈妈说这话的时候无奈且自豪。我听了却很是心疼，虹这样虽然是爱妈妈的一种表现，但归根到底，还是因为缺少安全感，虹是因为安全感的缺乏才那么黏妈妈，才那么爱哭的呀。

虹平时和妈妈一起住在外婆家，周六上午放学我就去幼儿园接她回家。那时还没有双休，周六的上午是要上学的。每次我看到虹低着头往前走，小小的人儿一副落寞的样子，我就感到难过。我唤她，她抬头看到我，微笑着跑向我。我忘不了她稚嫩脸上那甜甜的微笑，仿佛雨后的一道彩虹，灿烂却又短暂。每次回家，奶奶总是烧许多菜，那虹吃个够。我们一直往她的碗里夹菜，直到她吃不下为止。周一上学她又要回外婆家，外婆家人多，虹平时吃不到多少菜，所以一直以来，虹都是瘦瘦弱弱的。

我想还给虹一个完整的家，想让虹快乐。于是我多次去虹的外婆家求情，希望能复婚。去外婆家求复婚，是因为前妻梅是一个极没有主见的人，凡事听家人的。复婚的事，如果她的家人不同意，那一定没戏。但是每次我去都被她家人狠狠地骂一顿之后无功而返。但是为了虹，离婚后的三年以来我一次次地鼓足勇气再去。最后一次，是虹八岁的时候。也许因为着急说错了话；也许我三年前动手打了梅，梅的兄弟们怒气仍未消；也许我的一次次打搅终于让他们忍无可忍。我被虹的六个舅舅合力绑在手推车上，推回了家。他们人多势众，还都在气头上，我没敢让他们放我下来，只得低声下气地请求他们，不要往大路上走，尽量走小路。我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地打击，自此之后再没有提复婚的事。

也因此我一直觉得自己愧对虹。好在上小学后的虹逐渐变得活泼开朗了。记忆中，小学之后的虹再也没有在我面前哭过了。现在看着眼前泪流不止的虹，我心痛不已。我想起来搂住虹、抱着她，帮她擦掉眼泪，告诉她不要哭。为此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但是我做不到，我也付出不了什么代价了，我快死了，我见到了虹，我可以瞑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