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到疲惫，睡了一会儿，一直在做梦。乱七八糟的梦。梦见自己在幼儿园，和小朋友们一起吃饭。我不知道他们叫什么名字，但我清楚的记得我认识他们。大大的桌子上摆着好几大盘让人馋涎欲滴的红烧肉。小妹出生后，我被送进机关幼儿园。这家幼儿园可不是随便哪个小孩都能进的，在这里上学的大多是黄岩机关单位工作人员的子女，当然也包括领导的孩子。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六零年代，幼儿园里居然每餐都有肉吃。我能进这所幼儿园得归功于我的父亲。他当时是一家镇办厂的厂长，做的产品是猪毛刷和算盘。现在刷子的材质大多是塑料的。其实远没有猪毛刷子好用。猪毛质地硬，能把衣物刷干净。但不会像塑料刷子一样容易刮伤衣物。虽然马毛刷也很好，但马毛的成本高、价格也贵，远没有猪毛刷性价比高。至于算盘，我不会用，我女儿算盘打得很好，打到了能手级，虹给我看过她的珠算等级证书，封面是红褐色的，上面有烫金的字。

幼儿园里的饭菜好吃，以至于往后的几十年我都还记得。这倒不是家里没有好吃的。恰恰相反，因为父亲崇尚“吃光用光身体健康”，舍得花钱在吃上。再加上父亲打小算是个领导，求他办事的人不少。他秉承共产党员的光荣传统，从来不收钱。但对送上门的吃食，却是来者不拒的。我猜父亲是本着“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想法。总之我家的饭菜向来不差。厨房里常会有整篮整篮的肉、虾、鱼、蛋等等，这些在那个年代算是奢侈品，有些人家一年里，只有重要的节假日才能吃上一回。我的母亲并不擅长做菜，按照我父亲的说法，母亲只会把活的烧死，把生的烧熟。但这并不影响菜的味道，我每餐都吃得津津有味。主要是因为当时的食材好，不像现在大多数肉没有肉味，菜没菜味。

我很快被热醒了，觉得喘不上气来。赶紧按铃叫了医生来。我住的病房是个单人间。医生很快来了，手里拿着一张片子，她让一同来的护士给我吸氧。让我三姐出去说话。我抬头看了看空洞洞的门口，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吸着氧我又小睡了一会儿，因为想小便又醒了，护士拿来尿盆，我却一点都尿不出来。但是肚子实在憋着难受，只能同意护士插入导尿管。但是还是没能导出一点尿来。我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护士搬来了呼吸机，是那种需要有人不停按压气囊的那种呼吸机。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我昏睡过去。

我醒来费力地睁开眼睛，发现床的周围站着许多人。我环视了一周，没有看到我女儿虹。站在我身边的小妹芳看出了我的心思。她俯下身子对我耳语，虹已经开车从杭州赶过来了。我开始担心，他们是不是已经告诉虹我现在的情况了？虹知道了我现在的情况，一定会很焦急，在这种情况下开车，可千万别出事了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越来越担心虹，怕她开车出事。直到有人告诉我，是我的女婿开的车，我那悬着的心才放下来，这才意识到我自己还在抢救中。

我越来越难受，尽管两个外甥一左一右不停地按压着气囊，我的胸口仍像一块重重的石头压着，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开始慢慢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可能马上要走向终结。而那一刻我感到恐惧像潮水一般黑压压地向我涌来，在那黑色的恐惧深处有一个问题不停地徘徊着：“在我死之前，我还能不能再见到我心爱的女儿？”我热切地期盼着我女儿能快点到来。你到哪了，怎么还没来？虹！我在心中默默地呼唤着我心爱的女儿的名字。我拼尽全力地呼吸着，用上了平生最大的力气。像一条离开水的鱼，徒劳而顽强。黑暗再一次向我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