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来临,夜幕低垂,长生棺材铺已经打烊了。
欢迎坐在院中的石桌前,为花行乐准备明日出灵时用的引魂幡。
下午的时候,欢迎找到董快驴帮忙择选墓地,从他那里打听到花行乐的尸体原被日本人交给警察署,估计是曾世阆动用了些手段,用一具无名女尸替换,才将花行乐的尸体转移到寄骨寺暂存。而明日,欢迎要悄无声息地帮助花行乐出殡下葬。
蓦地,欢迎手中的剪刀一滞,引魂幡被剪掉了一角。
她轻轻叹气,看来又要重新剪了。
就在这时,院门响动,是曾世庭回来了。
欢迎循声望去,却微微愣住,因为曾世庭的身后竟然背着一把弓箭。
她探了探身,好奇问道:“这是……”
曾世庭道:“这是我之前跟舅舅学射箭时的那把弓。”
他说着走到欢迎身边,卸下弓箭,“这把弓我一直放在舅舅家,今日顺便就取回来了。”
欢迎抚摸着弓身笑道:“如今都用枪了,除了猎人很少有人再用弓箭,你这都属于冷兵器了。”
“是啊。这把弓箭还是舅舅亲自做的,叫做花翎箭。”
“为什么叫花翎箭?”
曾世庭拿起箭盒中的弓箭,“你瞧,这箭羽用的是花雕的羽毛,它有极好的带风效果,能保证箭矢飞行的稳定性。只要对准目标,就一定能射中!”
欢迎被说得有点心动:“那我能试试吗?”
“当然。”
欢迎拿起弓箭,曾世庭帮她摆正姿势。
她拉满弓弦,赞叹道:“这确实是把好弓,柔而续劲。”
曾世庭点头:“没错,舅舅做的这把弓,弓不欺手,力不欺弓,是难得一见的好弓。”
欢迎摸着弓身道:“我没看错的话,是桦木做的。”
“正是。”
欢迎道:“桦木纹理均匀,有弹性,适合做弓身,也适合做棺材。”
曾世庭点了点头,他目光一瞥,看见石桌上的引魂幡,问道:“你这是给谁做的?”
欢迎怅然轻叹:“是花行乐。”
曾世庭恍然:“我今日在报纸上看见了新闻,她还真是一位值得敬佩的女子。”
“花行乐没有亲人,所以我来为她出殡送葬。”
“世阆不去吗?”
闻言,欢迎冷笑一声:“听说明日新的醉仙阁开业,他正忙着呢,哪有时间管花行乐!再说了,花行乐就是被他害死的。今日他还来找我买棺材,被我赶出去了。花行乐说的没错,曾世阆只爱他自己……”
曾世庭微微一顿:“可是我认识的世阆并不是这样。”
“人不可能一成不变的。”
欢迎摆摆手,“算了,我不跟你说了,反正在你心中还是偏袒你弟弟的。我要继续剪引魂幡了。”
曾世庭乖巧地坐在她身边:“我陪你。”
清明如水的月光下,欢迎剪着引魂幡的飘带,曾世庭擦拭弓箭。
两人都没在说话,有一种此时无声胜有声的默契。
直到深夜,各自回了房间,可两人几乎都是一夜未眠。
因为欢迎一想到花行乐的死,就难过得睡不着。
而曾世郎担忧明日陈老师要去刺杀河本介夫,也亦是辗转反侧。
*
翌日,一大清早,欢迎为花行乐出灵发丧,用的是店里最好的长生棺材,将她埋在了城郊的山坡。
因为不能暴露花行乐的名字,所以这是一座无名墓碑,唯有引魂幡上写着——“身似芳兰从此逝,心如皓月几时回”。
仪式结束后,欢迎在坟前烧纸,纸钱顷刻间化为灰烬,被风吹散。
火星子熏得欢迎眼泪不止,虽然她与花行乐交集并不多,但每一次都给欢迎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初见之时,花行乐是舞台上嗲声嗲气唱情歌的摩登小女伶,相识之时,她是胆硬心狠为了复仇杀死万雄起的刽子手。
“杀人有什么难的呢?”
“你别忘了,我可是屠夫的女儿。杀猪剔骨,庖丁解牛,是我学会的第一个吃饭的本事,唱歌赔笑只是第二个。”
“从那一刻起,我跟世阆可是一起杀过人的关系。”
“就算这辈子还不了你这份恩情,那就下辈子。永生永世,总有能帮到你的时候,我会记着你这份恩情的。 ”
花行乐重情重义,她不仅帮自己找到皮影戏班,还说服曾世阆合伙开火柴厂,更是帮忙找到香水制衡樱花香烟……
欢迎一直都记得二人最后一次见面时——
花行乐悠然一笑,字字铿锵:“我们花界,斯业虽贱,然爱国之心,与你们并无二致。”
回忆到此处,欢迎抹了抹眼泪。
她声音沙哑道:“青山永志芳德,绿水长吟雅风。花行乐,若是有缘,我们来世再见吧……”
*
那日从城外回来,欢迎本想直接回长生棺材铺,可她却掉头一转,前往了醉仙阁的开幕仪式。
因为欢迎想要瞧一瞧,那个没心没肺的曾世阆,是不是还能心安理得的当日本人的走狗!
开幕仪式上,河本介夫忍痛出席。
新闻并未写明花行乐的刺杀方式,日本人为了顾忌颜面,当然也不会写清楚,只说河本先生受了皮肉伤。
河本介夫为了稳定日本商界和各方舆论,只能硬撑着亲自出席。
此时,他面色苍白,手拄拐杖,艰难地主持开业仪式。
醉仙阁门口两边都是日本人派来的驻军,美其名曰热闹造势,实则是为了防止再次发生刺杀事件。
欢迎赶到之时,门前早已人山人海。
她本来以为自己来迟了,却没想到开幕仪式尚未开始,原来另一位主人公曾世阆迟迟没有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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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城的另外一边,曾世阆去了日本人重兵把守的烟草仓库。
他刚要进去,却被日本人抬手拦住:“仓库重地,闲人勿进。”
曾世阆用日语说道:“你们忘了,我可是你们的合作方。第二家醉仙阁开业在即,我要检查一下你们的烟草质量。毕竟上次就发霉了,万一今日开业后卖的都是发霉的香烟,你让我这生意怎么做下去?”
日本人再次强调:“河本先生说了,除了他以外,任何人都不能进。”
曾世阆摊了摊手:“好吧,如果我不确认的话,那我就不去现场。若是今日的开业仪式无法顺利举行,到时候这责任谁来担呢?”
守门的日本人微微皱眉,几人对视一眼,谁都不敢担责,便还是打开了仓库的大门。
曾世阆嘴角隐隐牵动,浮起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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