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本介夫心下忖度,按灭刚抽了一半的烟,幽幽道:“如果你想证明,那就让我看见你的诚意。”
他说罢,拂袖离去。
曾世阆看着那根折断的烟蒂,仿佛看见了自己未来的下场……
*
不夜宫里,刚结束演出的花行乐正在对镜卸妆。
镜子里,曾世阆气冲冲地推门而入,一脸烦躁。
花行乐看出他情绪不对,便转身问:“发生什么事了?”
曾世阆便将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讲述给她。
闻言,花行乐眼眸一凛,心念电转间俨然明白了官掌柜真正的计划。
她顺势劝解:“世阆,这倒是个好机会,既然日本人不信任你,你不如就以此为契机从中抽身,不再与他们合作。我看那醉仙阁,不开也罢。”
“哪有你说的这么容易……”
曾世阆说着从身后环住花行乐,亲了亲她的耳垂,在她耳边低声道:“不如你来帮我这个忙?”
花行乐眉间微蹙:“我要怎么帮你?”
曾世阆道:“我看河本介夫蛮喜欢你的,不如你帮我陪陪他?”
花行乐拂开他的手,转过身,再次确认问:“世阆,你真的愿意让我去吗?”
曾世阆也是一脸为难:“我当然不愿意,可醉仙阁马上就要开业,结果突然香烟出了问题,河本介夫开始怀疑我了。现在除了你,没有人能帮我解决眼前这个危机!”
闻言,花行乐突然咯咯笑起来,随着她的笑声,眼底的光芒陡然熄灭。
也不知她到底是笑曾世阆的说辞,还是在嘲笑她自己,直到她坚持把最后几声笑完,才转过头道——
“好,我帮你。”
*
清冷的月光下,花行乐在窗边磨刀,这次她磨的不是屠宰刀,而是一把锐利的匕首。
凛冽的刀光闪过眉睫,一汪寒意照亮她的眼眸。
花行乐面沉似水,指尖刮过锋利的刀刃,她猝然收刀入鞘,仿佛做出了某种决定。
深夜,河本介夫的小洋楼门前,一辆黄包车停下。
曾世阆走下来,回身扶花行乐下车。
只见花行乐一袭月白色的旗袍,银线勾勒出淡淡的昙花花纹,整个人仿若未施粉黛,耳边的两缕发丝随晚风轻柔拂面,美得素雅而破碎。
花行乐正要往里走,又倏地定住脚步,转过身道——
“世阆,我再问你一次,你真的要让我去陪河本介夫吗?”
曾世阆拉住花行乐的手,叹了口气:“我答应你,这是最后一次。”
花行乐上前一步,抬手摸了摸曾世阆的脸颊,那动作柔情似水。
她莞尔道:“我也答应你,这是最后一次。”
说罢,她决绝转身,一步一步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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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洋楼外,曾世阆并没有离开,他一直听着二楼传来阵阵歌声和笑声。
曾世阆抽着烟,觉得自己既无能又卑鄙,他怎么会愿意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和别人在一起呢,可是他还是这么做了……
他望着二楼的窗户,看到里面灯光熄灭,拉上了窗帘,他的心也渐渐随之冷却。
*
卧室里,河本介夫全身赤裸地躺在床上,一脸笑意地盯着花行乐。
花行乐背对着他,一点一点解开旗袍的扣子。
她回眸一笑,手指顺着河本介夫粗壮的小腿缓缓上移。
刹那间,花行乐的脑海中想起自幼习得的技能——
“杀猪的时候一定要心狠、胆硬,用一把很长的屠刀,刺穿猪的心脏。”
“一刀下去,猪一声惨叫,鲜血奔涌,再用盆接猪血。”
“等猪咽气了,用木板拍打,使猪皮和猪肉分离,然后开膛破肚……”
是啊,如果自己没有做歌女,就应该是个屠夫吧。
花行乐轻叹一声,仿佛是感慨自己的命运。
她微微靠近,在河本介夫期待而享受的目光中,缓缓俯身。
电光火石之间,花行乐抽出大腿外侧的匕首,凛凛寒光一闪,手起刀落,顷刻间鲜血如注,喷溅在花行乐的脸上!
满脸是血的花行乐,竟然涌现出一种餮足的笑容。
她一直都觉得——杀人有什么难的呢?
*
一瞬间,河本介夫撕心裂肺的惨叫响彻夜空。
随之,一声枪响如炸雷般刺破宁静。
曾世阆望向二楼,他不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见河本介夫住所内外突然乱作一团。
就在他进退为难之际,突然一个人从身后拉住了他的手。
曾世阆警惕地回头,见到是花行乐后,悬着的心瞬间归了位。
花行乐只对他吐出两个字——“快跑!”
闻言,曾世阆拉着花行乐拔腿狂奔,他在心中猜测,估计是花行乐对河本介夫做了什么。
但无论如何,他都要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
两个人跑过七扭八拐的小巷,就在曾世阆还要加速之时,他突然感到身后的人猛地收力。
他一回头,花行乐竟然倒下了。
曾世阆抱住花行乐:“你怎么了?”
这时,他才发觉抱着花行乐后背的手被一股股热血浸湿,原来那声枪响,打在了花行乐的身上……
怀里的花行乐此刻两颊血色尽褪,只剩下一片惨白。
她一边笑,一边虚弱无力道:“看来枪还是比刀要快。”
曾世阆抱着她痛哭不已:“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明明知道我不能没有你……”
花行乐缓缓伸出胳膊,用布满鲜血的手摩挲着曾世阆的脸颊,喃喃地念着他的名字:“世阆、世阆、世阆……你知道的,我一直都很喜欢你的名字……可惜,以后再也叫不到了……”
曾世阆握着她的手,流着泪道:“我们去看大夫吧。走,我们去找大夫——”
“来不及了,就算你救活我,河本介夫也不会放过我的。只是可惜了我肚子里的孩子。”
一瞬间,曾世阆仿佛被定住,浑身毛孔战栗,眼珠颤抖:“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有了你的孩子……”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花行乐咧嘴一笑,鲜血从她嘴里流出,染红了她月白色的衣衫。
她嘴唇颤抖道:“早点告诉你又如何?你还是会让我去的,不是吗?你这个人一向爱自己胜过一切,就算我们有了孩子,你依旧会为了自己,牺牲掉这个孩子,我说的对吗?”
字字如刀,仿佛将曾世阆的心脏剜挑撕碎,他再也说不出话,任由温热的眼泪从眼眶里纵横流下。
“曾世阆,你这辈子只爱你自己,可我既爱你又恨你……”
花行乐倏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揪住他的衣领,咬着牙道——
“我诅咒你,这辈子,哪怕下辈子,你都忘不了我的名字……我诅咒你,永生永世都会因此而后悔……我诅咒你,永远爱我而不得……”
随着最后一个字哑然说出,花行乐紧紧攥住他的手骤然松掉,闭上了眼睛。
这一刻,曾世阆才意识到,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人,彻底离开了他。
他望着夜空想要哀嚎、痛哭、怒吼,可当人悲痛到极致的时候,竟然发不出一点声响。
最后一切的一切,只化作痛心刻骨的无声恸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