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半个月的雪总算是停了,也渐渐有了春意。
裴啟穿着一身素袍,脚步略有些急迫地往宫外走。
皇帝下了旨,今晨放他出宫了。
他没什么东西可带的,除了衣襟里放着老师的信,这皇宫里也没什么是他的。
这条路裴啟很熟悉,昔日他常常穿过这里去伴太子陪读,又或是去藏书阁借阅读书,有时还会与父亲或老师同行面圣。
沿途的琉璃瓦上时不时滑落积雪,砸在地上,发出啪嗒的声音。
这条路他约莫走了六年,自前太子薨逝,先皇封赵园景成为太子开始,他每日抱着圣贤书来往期间。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那个时候他可从不觉得这座皇城是冷漠、阴森的。
当时只道是寻常。
裴啟心下想着事,不知不觉就到了宫门。他一抬头,就看见了顾司业。
顾佑本焦急在马车旁踱步,一见裴啟出来,急忙迎了上来。
裴啟见他的腿脚,心下愧疚:“顾司业,瑾之对不住。”
“不关你的事。”
顾佑爽朗地笑了几声:“瑾之受苦了。老师在秋山等你,我们先一起过去。”
马车穿过,京都的清晨仍有寒意,街巷人烟不多,但零零散散已有人在小道上摆摊,偶尔能听到吆喝声。
马车辘辘,平稳驶过青石板路。
走了许久,到了午后,才到秋山下。
秋山在京都以南,上有几处小寺,最著名的是慈济寺。秋山书院就建于慈济寺旁,初建时,几个寺也出了力,书院应了几位住持每月定期前往寺庙讲学。
秋山周围皆是贫苦人家,眼下秋山书院第二年,学生虽不多,却都勤勉刻苦。
绕过几条小路,便见一片竹林,穿过林子,就到了慈济寺。
“德建名齐,形端表正。空谷传声,虚堂习听。”
眼下,慈济寺的空地上坐着一群小孩子,看着不过六七岁的年纪,谢知秋背对他们而立,正在讲学。
“老师。”
裴啟没来得及阻止,顾佑就先跳下马车,喊了一声。
谢知秋转过身来,笑着朝二人招了招手。
“来了。”
“老师。”裴啟和顾佑走近了一起行礼,随后裴啟开口,“这些孩子是书院的吗?”
“不是,他们是慈济寺和周边的几个寺庙收养的。”谢知秋走远了几步,压低声音,说到他们的来历时,回头对着他们笑了笑,“百姓苦多,无奈时也有抛儿弃女的人家,有些是亲人皆去,被迫乞食为生。寺里收留他们,是为慈悲之举,我与住持商定,每月中旬三日都来为他们讲学。”
“若是孩子多,书院能否接纳一部分?”
“秋山书院崇尚平等,有教无类。”顾佑接过裴啟的话,“日后,定然要接纳更多的学生。”
“是。”
谢知秋点头。
三人一起走到孩子面前,孩子们叽叽喳喳地围上来。
谢知秋摸了摸前面孩子的脑袋,“这是秋山新来的先生,裴啟。”
“先生好。”
裴啟学着谢知秋的样子摸着身侧小孩子的发顶。“你们好。”
“瑾之的房间已经收拾出来了,你要去休息一下吗?”
“不用了,老师。”
裴啟低眉,任由小孩小心翼翼地触碰他右手的伤处,微笑着小声回:“不疼的,是旧伤。”
比之资料里裴啟的状况,在谢知秋坚持不懈的投喂和伤药补给下,他的伤势好了很多,心态看起来也良好。
自谢知秋来到这个任务世界,从来没有看到裴啟笑过,谢知秋下意识的看他。
他眉眼生得好,高鼻薄唇,眉深目阔,笑起来倒是一派朗玉少年模样。
“那一无和我去书院,瑾之替我教教他们,好不好?先适应一下。”
谢知秋把手里的书卷递给裴啟。
“千字文,先带他们读一读,识识字。今日到‘笺牒简要,顾答审详。骸垢想浴,执热愿凉。’就可,他们还要诵背,太多可要哭了。”
“知道了,老师。”裴啟没打开卷,默诵出谢知秋停下时的那句后面的,他声音平和安然,宛如泉水潺潺,悠扬安宁。
“德建名齐,形端表正。空谷传声,虚堂习听。这句话是告诉我们,好道德,即能得好的名声,犹如形体端庄,仪表亦端庄。空旷山谷中声音悠远,宽阔厅堂内言语清晰。”
“祸因恶积,福缘善庆。尺璧非宝,寸阴是竞。”
“灾祸是作恶多端的结果,福禄是乐善好施的回报。一尺美玉算不得宝贝,片刻光阴更难能可贵,合该珍惜。”
裴啟还未能彻底痊愈,一身素白和月白发带都显得整个人更为清瘦,略带病态。但他立于其下,风盈于袖,衣袂翩然,却是松鹤之姿。
谢知秋回头看了一眼这和谐的画面,觉得心下一暖。
遂,往书院方向去。
顾佑:“老师,陛下下旨之后,各地都在建书院,任书院堂长和主讲的都是我们的人,革新有望啊。看来,陛下是全然信任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