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毕,杨鸿齐说杨府开了戏台,可以前去一观。大家考虑着令月,特意等人散得差不多了才起身。令月浑浑噩噩地被我拉起来,却下意识看向已经空了的无侠宫的桌子。
千重道:“别看了,他们已经走了。”
令月便道:“我要去追他们。曹洄不会放过他们的,他们有危险。”
千重耐心道:“郡主。”我蹙眉看了他一眼,“你知道他们去哪吗?你知道他们走的哪条路吗?你能打得过那些人吗?”令月摇头,有些茫然道:“你们愿意帮我吗?”
任之小声道:“按说你是郡主,你不用求我们,命令我们我们也会听的。”
千重看一眼任之,婉言拒绝:“很抱歉,我们没有能力插手进来。虽说盟主作为武林盟主需要将《六诛》一事调查清楚,但中郎将既然接管了此事,我们也不好跟他对着干。”
令月乖巧懂事的点点头,只是眼中更加落寞。我有些心疼,却能理解千重的为难。任之就有些不忍心,提议我们可以陪着令月跟上去老远处的看看,若是曹洄真的带人追杀,那到时候再看。千重本不同意,架不住我和风吟软磨硬泡,只得松口。
于是任之去弄马车,我、千重、令月、任之四个前去,杜应祺伤没好全,还是留下来养伤,风吟也说自己有事,亦不跟我们一起。
杨府晚上还有一场正宴,不过晚上关景堂夫妇会出席,因此我们几个留不留的也没所谓。出正门的时候我还特意看了一眼门口的石狮子,当时就是那对狮子使我产生了点幻觉,不过今日人多,我看了两眼,无事发生。丐帮的人也聚集在门口看外头的热闹,我路过的时候还看了他们一眼,正好在那人群里发现了个熟悉的眼睛。
正是那日在金陵十全楼盯着我的那个乞丐!他此番倒是没衣衫褴褛的,正经穿了衣裳,若不是那眼神给我留下的印象太深,我恐怕都认不出来。这人和上回一样,又死死盯住我,我心想是不是还得给人家点个头微笑示意一下,那人却移开了目光。真是好生奇怪。
风吟同杜应祺自行离开,我们则在等着任之驾车来。杨紫晴不知从哪追出来,叫了声“留步”,我们三个互相看看,心中各有疑惑,却没回头看杨紫晴,她有些尴尬的甩了甩帕子,她这帕子估计用挺脏的,甩的时候还掉了点屑屑,伴着那股子淡淡的玉兰花味,我下意识的就不想去闻这个味道,往外头站了站。偏杨紫晴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并不能在我们几个这里享受丐帮那样的公主待遇,还说什么今日没能招待好是她的过错,等回头了喊大家一起玩投壶。我很不理解,曹洄发难羞辱令月和她能有什么关系?
令月在低头想事情,我自然是不想接她话茬,千重礼貌回绝表示天下盟的人没有玩过投壶。她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讪笑了下告辞离去。我们也终于等来了任之。
按谢二堂主的分析,杨府为杨氏商街的尽头,距离杨氏商街所在的南市最近的出城口是建春门,洛阳西面是上阳行宫,附近官府的房产居多,曹洄多半也是在那一带落脚,必不会往西。无侠宫又处于北地,按理说他们应该走建春门过洛水河一路往北。但是千重认为出城再过洛水比在城里过河要凶险很多,他们应当是在城里过河然后由北市积德坊的上东门出城。
我觉得他俩说的都有道理。
然而令月却道:“走定鼎门。”
我们都有些傻眼,定鼎门正对着上阳行宫,然而令月却说以往几次来洛阳都是走的定鼎门。我们追出了城外,离定鼎门五里地左右的一片林子里,听见了前方传来的打斗声。
千重“唰”地一下拔出花夜剑,叮嘱任之看好我们,他先飞上树去查看。没过一会儿他下来,说前面打斗的的确是杜应衡,明月倒是不在。但是同他打架的那些人,千重不认识。令月听得,立马跳下车来径自往前跑,我同任之不敢贸然前行,只能驱着马车慢慢跟在后面。
杜应衡还是很厉害的,这么多人围攻他一个,他竟只是手臂挨了一刀,照样打得行云流水,令月则是满脸泪水跟在他身边。我看那些人刻意避开了令月,便知道是曹洄下的手,到底他还有些忌惮,我以为会直接对令月下手呢。也不知道为何,突然杜应衡脚下一个踉跄,他自己用剑顶住地面才堪堪没有摔倒,但是一个人的剑已经悬在了他的头顶——
千重直接飞过去,用花夜剑挡下。
还好有千重,不然这会儿杜应衡的脑袋就满地打滚了。
令月哭哭啼啼地扶他坐在树下,哭得一抽一抽的,我也靠过去搭把手,这才发现杜应衡手臂上的刀伤挺深的,出了不少血,只是他身上这个衣料子不怎么吸血,那血都糊在胳膊上。有千重挡在我们身前,任之守护在侧,那些人倒也没再提刀上来,只是为首的那个问千重,天下盟为什么要管闲事。
千重不卑不亢:“倒也不是管闲事,天下盟身为武林中盟,自然是要保证武林众人皆安,哪怕这人有罪,那也得审问清楚,按着规矩办事,绝没有私下追杀的道理。”
那人冷笑道:“可他盗了邪功!此人留着必成祸害!”
千重道:“别说他是否偷了《六诛》,即便他偷了,那也要交于天下盟,由盟主——”他顿了顿,“——和曹中郎将商议定刑,你们是什么人,此事何须你等来管!”
我正听着千重和对方讲道理,只突然被令月硬生生扑倒,我本就蹲着,力道一下子也带倒了倚靠着的杜应衡。
紧接着我听见一声兵器入骨的声音,令月一个闷哼,整个人靠在了我的背上。
我心下大惊,转身扶住令月恶狠狠地看向后方。任之登时抽出鞭子,千重喝道:“是谁敢放暗箭!”那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一起开始逃窜。
千重欲追,任之拦道:“我们已然伤了两个,还是先救人要紧。”我本就在观察着后方的情况,只感觉离我们身后左侧三棵树后仿佛停着个人,此时无风,但我却感觉那树叶微微动摇了两下,我立马喊任之,任之随即赶过去扬起鞭子,雪神鞭是个能拉伸的鞭子,任之用力甩出去,那鞭子亦能随着力道变长,拂过树梢,一个背着箭袋的人就掉了下来。他也顾不上捡掉落的弓箭,只往远处逃命。
我把令月交给杜应衡,冲过去捡起那弓箭和掉落的几只箭羽。我恨极了,从前我金尊玉贵便护不住亲哥萧承佑,如今我是平头百姓却依旧不被放过,杀我,杀惠懿师太。第一次在千重他们面前搭弓,我竟有些颤抖,只感觉所有的恨意都化成了手中的箭,那一刻我只知道,我想杀人。
这人一箭毙命。
直到千重轻声唤我,我才反应过来,赶紧去看令月。
她整个人靠在杜应衡怀中,脑袋无力地垂在他的肩上,千重去检查她后背的伤口,命我一直同她说话,不要让她睡过去。
我蹲坐在地上摸摸她的脸,轻声唤:“小月。”她眼睛闭着,我大声道:“令月!萧令月!”
任之估计是没听清:“你喊她什么?”我没理任之,见令月依旧没什么反应,终于急得大哭:“圆圆!圆圆!”
她紧闭的双眼动了动,头也动了动,似乎是想努力睁开眼。
她气若游丝,却带着一点狡黠的高兴:“你,你叫我什么?”
我哭的眼睛都模糊了,捧着她的脸,靠靠她的额头:“圆圆,你疼不疼?”这声圆圆一叫出口,我就知道我没法再跟她装陌生人了,尽管她一直都知道我是她亲妹妹。
令月也流泪了,却摇摇头,一字一句说的又轻又慢:“我不敢用力呼吸,一动就觉得有些疼。”她皱着眉轻轻咳了两下,咳出了一点点血沫。
我急得喊千重,千重抬起头道:“估计是伤着肺了,这箭得拔出来。”他有些犹豫:“咱们没药,没纱布,万一大出血就糟了。”
诚然,这确实不是个治疗的地方。但千重说若不拔,只怕路上再有个颠簸箭羽没入得更深。一时之间陷入两难。令月自己倒是赞成拔出来,还笑着安慰我,早晚都要拔的,就算她没撑住死了,难道要带着这个箭下葬?
我拍拍她的嘴,心里突然漫过一丝绝望,上次有这样的绝望还是在乐慕草原,眼瞧着令月又渐渐合上双眼,哭得更加厉害:“这可怎么办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