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洄斩钉截铁道:“我已下令封山,同时封控崇高城,有任何可疑人士一律抓捕。本将军也在此宣布,无侠宫乃是邪教门派,诸门派理当趋之,也是还你们自己一个太平。”
关景堂道:“崇高乃洛阳要道,如此封城,只怕动静太大惊扰百姓。”曹洄便笑道:“这便是官府的好处了,官家出面,总比你们武林独自扛着好,再说让这样的杀人凶手同盗邪功的一起流落民间,这才是最令本将军担忧的。”他话锋一转,看向杜应祺:“来呀,先将他兄弟看押住。”
我正好站在杜应祺身后不远,准备拦着,令月比我更快一步护住杜应祺,喝道:“谁敢?”
曹洄立马道:“住手。”他也不搭理已然拔出剑的千重同孙鸿,人群中自动让开一条道儿能让他平稳地走到令月面前。没想到曹洄只是细细打量了令月两眼,突然嗤笑一声转回头问身边的:“这姑娘是……?”不等别人回答他,他又故弄玄虚地自问自答道:“啊,肖姑娘……对对对,是肖姑娘。我喊着有些不顺口,要不我喊一句六姑娘怎么样?”
令月冷眼扭过脸没理他。
曹洄也并不觉得尴尬,反而十分热情道:“六姑娘,六姑娘还是不要妨碍我公务的好,您让一让?”
令月抿了抿唇,丝毫未动。有不长眼的兵丁想越过去直接抓人,千重同任之直接就已经围在了令月身边。曹洄亲自拦住了那兵丁,扭过脸就和令月对视,也不讲话,就这样杠着。令月压根不怵,反而微微抬高了下巴,用看着一条狗,对,看着一条狗的眼光看着曹洄。
我其实有点担忧,因为令月同曹洄一向是没什么交集,更没什么矛盾的。此番对上,也不知道是谁之前得罪了谁,总归不是一个杜应衡能造成这种场面的。
在这一片剑拔弩张的当口,曹洄最终笑道:“得,既然是六姑娘想保人,那我就给您这个面子,下次可就不能够咯。”然后踹了一脚那兵丁,“我们走。”
官府的人率先离去,闹事的江湖弟子也随之散去,一下子关景堂的房门前空荡得只剩了我们几个,令月依旧保持着一个护雏的姿态,我走上前去轻轻摇了摇她,才听她重重喘一口气松软下来。总算曹洄聪明,我以为他当场要称令月一句“郡主”来着。风吟奇道:“肖姑娘同曹中郎将是个什么关系?他对你很是客气呢。”令月回头瞟她一眼,淡淡道:“有没有关系,同风吟姑娘也没什么关系。”堵得风吟很是生气,跺脚跑了。
八卦头子谢任之看着令月的背影,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我同情地看他,他很快也注意到我这种同情的目光,于是他对着我欲言又止了。千重道:“他们散了,我们也散了罢。这些天肖姑娘和杜兄弟就和我们一道,免得曹将军再来找上。”关景堂道:“正是。释宏均方丈已同我商议,天元大会该比的还是得继续比,总不能办一半儿了就扔下来,每件事都须得一样样的结束,也好给武林一个交代。任之,你务必要好好准备。”成功浇熄了谢二堂主心头那把八卦的火。
令月也动身离开,我急忙拉住她道:“姐姐,你去哪里?”她却转头看我一眼:“你不必担忧,曹洄不敢动我。”走得很是坚定。
就剩一个杜应祺了。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又快又突然,我都找不到和他单独说话的时机,总算现在就剩了我俩,竟有些相顾无言是怎么回事?但他先开口了,他让我不要担心他哥,他哥不会有事。
我有点愣了,因为杜应衡偷没偷《六诛》、是谁说动千重放走的他、以后他该怎么办,其实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纵然有一些担心,那也只能是担心令月了。但是杜应祺既然主动开口安慰我,我少不得也要安慰他一番。然后他问我今后有什么打算,我更加愣了。
我掰着指头算道:“天元大会过后要跟他们去参加什么杨紫晴的寿宴,然后再玩玩转转的就要回金陵啦,回了金陵以后再说吧。”这回换他一愣了:“就这些?”我点头点得十分无辜:“是呀。”他便有些沉默了,我就反问了一句他以后的打算,他道:“我本想我哥天元大会之后进军中的,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可能是要往后推一推了,再者,”他想了一会儿才继续道,“我以为小姐早已不在人世了,没想到您还活着。”
我看了看他那张面具脸,他本因参军而差点丢命,如今更是以一副面具来遮掩那些抹不掉的伤痕,而他跟我说他原本打算再去参军……我隐约想知道他想干什么,但又不确定他究竟想干什么。我道:“别去了,有什么好去的呀。”他道:“我忘不了三殿下的脸。”
我的笑容凝在唇角。
我也永远不会忘记,承佑那张带血的脸。他的面庞是那样狰狞,血痕和火灰却挡不了他眼里温润澄净的目光,他就那样看着我,一字一句的告诉我,让我好好的活下去。
活下去。这三个字就如同魔咒一样禁锢着我,压抑着彼时滔天恨意的我。我拍了拍杜应祺的肩头:“三殿下更希望你先好好活着,替他看看他没看过的东西,替他尝尝他没吃过的东西,娶妻生子,平稳终老。”
他用颤抖的嗓音重复了一遍我最后八个字,“小姐,是您和三殿下救了我的命,三殿下的恩我已经报不了了,我杜应祺此生,也只为你而活。”
托他这一番表忠心的话,我浑浑噩噩的回到风吟身边。
事实上后面一连几天,我都挺浑浑噩噩的。这种浑噩驱使着我去旁敲侧击了下风吟:“如果有人说他为只为你而活,你该怎么办?”风吟闻言红了脸,娇羞道:“要是千重哥哥跟我说这个话,我恨不得立马嫁给他。”我翻了个白眼,问了白问。
然后我也去旁敲侧击了谢二堂主,任之竟也用认真坚毅的表情告诉我,他也有一个为她而活的姑娘,他说这种和世俗的男女之情不可同类耳语,这种情感更加真挚,似乎可以称为是一种信念。我问了问是不是银月姑娘,谢二堂主不置可否。我自然也不会傻到去跟千重这种不解风情的人讨论,于是这个话题就被搁置了。但是谢二堂主是什么人,会武功的包打听,天下盟第一八卦头子,他用了一圈排除法精准确定是杜应祺同我说的这番话,要不是他大赛临头,我可能要被他拉着聊上三天三夜,把我祖宗十八代都聊出个遍。
因这些事端所耽误,少林寺宣布辟出两块比武台,胜者组败者组同日开打。任之八卦归八卦,打架也挺不含糊,在胜者组赢得风生水起一路顺顺当当的打到了头,就等着败者组比出个结果然后同任之争夺最后的头名了。姜景与孙鸿一直在败者组那边观战,带回来的消息也是十分精彩,什么武当派掌门亲手带大的小弟子上场竟然打不过峨眉山的姑娘,玄火观的弟子比赛的时候被对手聚星阁的弟子伤了眼睛,半瞎了,非说聚星阁暗藏暗器,聚星阁自然不认,说是打斗的时候机缘巧合带起的尘土碎石伤的……总之,少林寺的老方丈是十分头疼了。
败者组的最后一日比赛,我们几个都到场观战。我本不大看得懂这些招式秘笈的,只是跟着瞎凑热闹,风吟十分贴心地准备了茶水糖果糕饼一类我爱吃的,应该说一大早我是挺高兴的。但是没想到开打之前,曹洄也来了,说什么要给皇上挑人才,很是不客气地就坐在了本该是关景堂的座位上。别人我不知道,反正我看丰山赵掌门是挺不高兴的。只要曹洄不来烦我,他爱怎么着怎么着。我如是想,也顺带把椅子往人后挪了挪,尽量让坐在前面的任之挡住我。杜应祺坐在我旁边,看看我,又看看曹洄,最后他也微微侧身坐着,这样正好把我挡得结结实实,这人真是太上道了!
在千重与任之不断的低声交谈中,我昏昏欲睡。直到千重转头回来捏捏我的脸,我这才朝比武台上看去。
这一场是西镜弥婆教尹迪对战江宁平谷陈秀书。
我顿时人清醒了一半。
这陈秀书便是那日在关景堂房门口闹事的弟子,想不到他竟然能在强者如云的败者组里打到最后,我还以为是个草包呢。伊诺迪上场斯斯文文的同各方抱拳行礼,抽出了他腰间的紫色扇子,看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
两人即刻开打。
陈秀书简直不像是比武切磋的,倒像是起了杀心的,他开场直接拿着剑冲过去,招招都是进攻,伊诺迪举着他那把扇子上下挡剑,一时之间竟躲得有些狼狈,即便如此,伊诺迪一看便是要比陈秀书厉害的,因为他躲着还能抽空收扇反击几个回合,陈秀书怎么也近不得他的身。任之和千重边看边点头,我看得眼花缭乱,不由感叹道:“竟有人能把扇子使成这样。”千重道:“有人练剑,有人习刀,有人使绫,有人舞杖,各人所学武器不同,即便是同样的招式亦能有不一样的结果。”任之道:“你千重哥哥有花夜剑,你任之哥哥我是练鞭子,小八你看看你,你有啥拿得出手的?”
我翻了个白眼,扬头得意道:“我弹弓打得好!”他们都笑了起来,连杜应祺都带了一点笑意。我便问他的拿手武器是什么,任之转头酸酸地插嘴:“他?他没有不会的,你给他个树枝,他都能把我打趴了。”
这话说的大家都哈哈大笑,我笑得直接倚在风吟身上揉肚子。真不愧是谢二堂主怕了三年的人,不过听杜应祺如此厉害,着实令我吃惊,真不能把他和当初的杜参军相提并论。
这时只听得一声惨叫从比武台上传出,然后陈秀书的身子就从上面落了下来。众人都有些吃惊,虽然比武切磋免不了伤人,但伊诺迪明显下手也太重了些,这么高的台子,也不知道陈秀书会不会给摔伤骨头。少林寺的人上前去检查陈秀书,发现他委实伤的不轻,后脑勺着的地,我一听都觉得这人估计活不久了,于是关景堂叫停了比赛,开始问责。
伊诺迪的理由十分简单,他道一句:“你们只瞧见我把人打下来了,没有瞧见他对我步步杀招吗?”成功让方丈老和尚一行在内的门派掌门人都闭了嘴,只憋出一句“陈弟子确实打得十分激进”,然而有好事者道:“人都要死了。”这使伊诺迪更加生气:“你们中原少拿这一套绑架老子,是不是也让我血溅当场诸位才觉得公平?”关景堂十分头疼道:“都闭嘴。”
他看一眼千重:“去请青林仙人来。”场中便有人提醒:“青林仙人乃是邪派无侠宫人。”关景堂闭了闭眼道:“人命当前,没有正邪。”他又一指杜应祺:“你同他一起去请,你二人务必用最快的脚程将人请到。”他俩即刻去了。江宁平谷上来一位管事的门主瞧了瞧倒在地上的陈秀书后,道:“去请中郎将来。”此话一出,在场的情况就有些微妙了,武林不牵涉官府,各大掌门都出言阻拦,岂料江宁平谷一心要请,这样的心思就很令人琢磨了。关景堂道:“看来是觉得老夫做事欠公允了,也罢,就劳烦曹将军来一趟也可。”
风吟暗自骂道:“神经病,冲着我们来做什么,又不是我们天下盟伤他的弟子。”姜景转头示意我俩不许吱声,任之则是下意识地把我俩往他身后藏了再藏。曹洄的腿脚很快,片刻间便到了,就像是等在一边似的。他也不问喊他来干啥的,煞有介事地先看了看陈秀书,然后让他手下人去把他们随队的医官带来。医官来了以后把脉闻望一套流程走下来,说陈秀书已经不幸去世了。这其实是大家伙心里都明镜的事,只是伊诺迪到底有些不自在地揉了揉鼻子。江宁平谷的众弟子更是情绪激动,叫嚣着让伊诺迪一命偿一命。
曹洄漫不经心看一眼伊诺迪就愣住了,微张个嘴不知道说什么。我想起伊诺迪之前说曾入宫拜会过承乾,那么作为承乾亲信的曹洄自然也不会不认识西镜国的王太子,我有些看好戏。果然还是曹洄身边的机灵,出言道这一位便是那伤人的弥婆教尹迪。曹洄“啊”了一下,便有些踌躇。关景堂则补刀道:“曹将军插手便代表朝廷,弥婆教乃是西镜国国教,将军处事需从两国邦交考虑。”曹洄冷笑道:“这个自然无需盟主教我。”
此刻江宁平谷眼巴巴瞅着曹洄把伊诺迪千刀万剐,伊诺迪邪魅一笑,一脸无所谓。曹洄默然许久,又到陈秀书身上,颇为惋惜地摸了摸他尚有温度的身体,只道可惜。我也不知道他最终会憋出个什么结论,对个尸首讲一堆废话,在这玩什么礼仪仁孝那一套呢?
只见他突然间翻起那陈秀书的衣服,惊道:“《六诛》?!”
众人皆大惊,伊诺迪当即变了脸色。曹洄抬起头恶狠狠盯向伊诺迪的方向下令:“抓住他!”他手下反应很快,伊诺迪反应更快,开扇挥出一把迷烟,趁着烟尘未尽,众人自保的时机逃之夭夭了。曹洄不顾迷烟,抹了一把脸,站起来大吼道:“抓住他!”
这是唱的哪一出?关景堂同方丈老和尚都派了几个弟子追出去、我有一瞬间的惊讶,但在那个瞬间我又下意识觉得,曹洄一向耍诈,这种一惊一乍的事他没少干过。于是继续拉着风吟藏在人群中,看掌门们上前查看陈秀书的身子,只见他腹部一个紫红的掌印,指尖的部位尤其紫红。我是不知道《六诛》这邪功长什么样子的,那么曹洄是怎么知道的?不容我多想,关景堂蹙眉捻须道:“确实是第一重的招式。”但他们在座的各位并不能有直接证据证明伊诺迪会《六诛》,并且之前杜应衡盗邪功的事已经有了定论,于是关景堂接替曹洄宣布西镜国弥婆教尹迪放弃本届比赛,并且作为惩罚,弥婆教在未来三届里都丧失报名资格。
败者组的最后一场比赛就这样结束了!只是可惜了陈秀书的一条命啊。看着别人把他抬下去,我有些唏嘘,不知道他成了谁的牺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