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知物的父母收到消息后在电话里嚎啕大哭,秦母更是哭得差点晕厥,他们后悔自己长年在外,没有陪伴和关怀秦一生,甚至在他辞世的时候也没有陪在身边看最后一眼,二人甚至等不及收到今年的工钱,便向身边人先借了点就开始往家赶,可路程也要两天,想必仍是备受煎熬。秦一生去世的第二天一早,秦知物一个人跪在爷爷的灵堂之中,院里倒是还有几个过来帮忙操办的乡亲。就在这时,秦家这个农家小院门前,停下了一辆当时在农村可算难得一见的小轿车,车上下来了父子二人,他们是单济和单文瑞。单济下车的速度似乎是比单文瑞还快,没留意地面已经上冻的薄冰,脚下一滑摔倒在了车门后,在单文瑞赶忙的搀扶下重新站了起来,急匆匆地朝院内走去。进灵棚的瞬间就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帮忙管事的乡亲都不知道来客是谁,还没通喊他就已经伏在地上泣不成声。一边哭还一边捶打着地面,大衣上刚才摔倒沾的冰碴化成了水,弄得衣服也湿答答地贴在地面。秦知物和赶来的单文瑞怎么拉都拉不起来他,这动情的哭丧带着其他人都莫名难受。看见秦奶奶走了过来,单文瑞一边安抚着单济一边说道:“这是我父亲,单济。”秦奶奶极力克制住伤心,略带哽咽地说道:“是一生的弟弟啊。”这个称呼一出,单济缓缓地平复自己的情绪,带着鼻涕缓缓回头看向秦奶奶,她又说道:“我是一生的爱人。”
秦奶奶将单济父子请到堂屋,虽然她和单济现在不算太老,但也毕竟上岁数了,大冬天的一直待在灵棚里还是有些吃不消的。不过也不能没有孝子守灵,所以秦知物还是留在了外面。秦奶奶见二人落座后,眼睛看着单文瑞,向单济问道:“这你的孩子呀?”单济回答:“是的嫂子,这是我儿子单文瑞。”单文瑞站起身来向秦奶奶鞠躬并称呼道‘大娘’。秦奶奶看着单济偶尔控制不住抽搐一下的脸颊,说道:“我看你这样子啊,是安慰不了我了,我还得安慰你呢,兄弟。”这话一说,单济连连摆手,那似掉非掉的泪珠子也还是流了下来,几次尝试也说不出个清楚完整的句子。秦奶奶对他说:“你师兄,没病没灾,也算个寿终正寝,就是寿数太短,咱也不能怨天啊。就是你啊,单济,你是真不该啊!”秦奶奶话音刚落,单济的哭声就又起来了,要不是儿子单文瑞拉着,都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一边哭还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着:“对不起...我对不起他...都怪我...”秦奶奶着实没有想到这单济竟然是个哭包,她说:“不是那,我说是你真不该这么些年没来过家里!老秦这家伙脾气倔,嘴硬。也就几次喝了酒跟我嘟囔几句,年轻时候的事儿哪有怪谁不怪谁,都是命数。可他拉不下脸去城里找你,你不该也不来找他呀。他早就不怪你了。”这本来宽慰单济的话,却说得他更加无地自容。他不知道的是,这么多年他的师兄也盼着能有一天,那个吊儿郎当的师弟能出现在自己家门口,俩人斗斗嘴,在一块儿聊聊天。随着单济的情绪慢慢平缓,两个老人也聊起了家常。秦奶奶告诉单济她的儿女在南方打工,新开发的大城市据说挣钱多,小孙子就是他刚在外面见到的那个,明年也该考大学了。在说到秦知物已经跟着爷爷练了八年的书法之后,单济感到非常欣慰,连忙招呼单文瑞把秦知物叫进来,然后去车上取一件东西。
秦知物进屋之后,单济对他打量几番,倒是越看越顺眼,秦奶奶介绍了双方,单济道:“知物,知物,这名字取得倒是直白了些,是师兄起的吧?”一说到此,秦奶奶抱怨个不停。她一直坚持还是像儿子一样,取个简单好记的名字就行了,整这么文绉绉的有什么用呢?不过好笑的是,‘知物、知物’念得快乐就成了‘柱’,这下好了在小孩子们的玩笑后,乡里乡亲们都认为秦知物的小名,叫柱子。最开始老秦头儿是不停地跟大家掰扯,可是没有用,你一个农家的孩子叫‘柱子’本来就是再适合不过的。于是一直在很多年后,秦知物儿时的玩伴,都叫他柱子。单济听了他师兄办的这件‘雅事’之后也是连连摇头,他对秦知物继续说道:“好孩子,我是你爷爷的弟弟,你以后就叫我二爷,”秦知物点头叫了声‘二爷’听得单济终于是有了笑容,就在这时单文瑞端着一个黑色的檀木盒进来了。盒子通体只有若隐若现的木纹,前方一个金灿灿的锁扣,看单文瑞拿的样子,似乎颇有分量。单济又对单文瑞说道:“文瑞,这是秦知物,以后你就是他的叔叔。”二人互相打招呼之后,单济示意单文瑞把木盒子放在桌子上。单济一边打开木盒一边说道:“这个东西,叫‘无题碑拓’。”
这无题碑拓也就是一张两尺见方的纸上拓印着将近十个字,之所以是将近是因为半拉的字有三个。单济说这是他和秦一生的师父于方,偶然间看见河里有些人在砸石子建房子用,却偏见一块三角形的石板上这十来个字苍劲挺拔、造诣颇深。而这本是一块石碑,其他部分都已经被砸得细碎,一个汉字抡起大锤正要把这最后几个字也砸烂!于方赶忙喝停了他,试图保护下最后这块残碑,却被那帮人威胁着要打他一顿。最后在于方的苦苦哀求下,对方同意先砸其他的石头,给他时间赶快去找朋友拓印下来。仅在拓了一份之后,那些人就没了耐心,看着大铁锤一下下地砸在刻字上,于方感觉就像砸在自己的身体上一样痛。这区区十来个字根本无法解析出碑文的本意,于是于方取名为无题碑拓。他日日研习,并决定作为信物传承下去。
单济带有歉意地向三人说道,如果不是自己年轻时候调皮,师兄的胳膊也不会受伤。那师兄的造诣是一定在自己之上的,所以这幅无题碑拓,本来师父是会交给秦一生来传承的。自己拿在手里这么多年,也难以参透师父为何对这区区十来字推崇备至,单济无奈地摇摇头:“或许是因为这碑拓本来就不属于我,与我无缘吧。”昨晚他听协会里的一个年轻人说要回村子里帮忙白事,还说是一个年轻时候很厉害写书法的人,多问了一句才知道原来是师兄离世了。提到秦一生,单济还是忍不住地唉声叹气。单济想起这几十年对师兄的歉意,冲动之下想要把无题碑拓还给师兄,哪怕让他带到棺材里也好!但是来的路上稍微冷静下来一考虑,可如果从此无题碑拓不再现世,也肯定不是师父和师兄的意愿啊。单济看着秦知物继续说道:“可是我现在,给他找到了归宿。”单济认为,秦知物跟着师兄学了八年,自然也算是师门里的人。即使是秦一生的亲孙子,若不是有超过常人之处,肯定不会花这么长的时间教他,不然秦一生怎么不教自己的儿子呢?单文瑞对秦知物说:“这本来就是你爷爷的,我相信师兄的眼光,你以后一定能成为出类拔萃的书法家!以后,你就是我们师门的传承人!”秦知物有些受宠若惊,秦奶奶说他孩子大了,自己做决定就好。可此情此景,还有刚才单济说的话,让单文瑞的心里却不是滋味。
秦知物稍稍考虑了一下,便欣然接受了无题碑拓的传承,摒弃掉其他想法之后,仅是简单地看着这幅字,他就非常喜爱。如果用八年前秦知物评价爷爷写给奶奶的书信的方式的话,这碑拓上的字,让秦知物感觉到了,希望。之后秦奶奶和单文瑞也发现,只要是提到秦一生,单济就得哭一会儿。在二人的建议下,单济和已故的师兄做了简单告别后,便返回了关川市。秦知物的父母回来后,按照家乡的风俗办完了秦一生的葬礼。因为丧事的原因,这一年秦家并没有贴门联、放鞭炮等一系列庆祝新年的活动。或许是想弥补他们的缺失的陪伴,过完年后秦知物的父母并没有像往年一样着急忙慌得去往南方,而是在家多待了些日子。而且突然有一天,夫妻二人兴高采烈地带着秦奶奶和儿子去了趟关川市,母亲,指着一栋不算太新的楼说道:“儿子,第六层那个窗户,那是爸妈给你买的房子!”十来年的背井离乡,这对辛苦的夫妇终于如愿地把孩子的家安在了农村之外。不过这一笔购房款也几乎掏光了他们的积蓄,难以想象如果在更大一点的城市里,他们还需要多少个十年才能安家落户。即使这么贵重的礼物交到了儿子手上,父母的脸上仍挂有一丝歉疚,因为他们已经没有钱让儿子重新装修了。即使秦知物再三表示别说装修了,自己甚至都没有想过要在市区里有一套房子,父母还是意难平。秦奶奶乐呵呵地说道:“没事儿,知物才十七八岁,等他结婚还得几年,而且知物别担心,奶奶还有存折呢!”
秦知物爸妈心思清楚,老两口种了一辈子地,能攒下来点粮食钱,可以说是万幸了。在那个年代,但凡有一个家人得个疑难杂症,就会把家底全掏干净了。但是一家人都这么互相体谅,孩子懂事,老人省心,倒也是其乐融融。不过接下来两次高考,秦知物都没有被心仪的大学录取,他又偏偏不愿意混个没用的文凭,父母在外这十几年,经历告诉他们,在当下的这个时代只要人肯勤劳认真地工作,是不会挣不到钱的,所以也没有给他再加压力。未来一定不会亏待他们这个温馨的小家庭。母亲表示可以回家照顾婆婆,让秦知物跟爸爸一起出去打工挣钱。可秦知物看着这些年关川市渐渐成为了文化产业重镇,他坚信自己擅长并且热爱的书法,会在这里给他带来光明的未来。于是选择了留在关川,一开始秦知物还坚持每天回村子里的家,随着加班加点成为日常,奶奶也心疼他两处跑:“知物啊,你没事就别往家跑了,住在市里吧。家里的田都包给别人了,一亩地每年好几百块钱,我身体健康,吃喝不愁。你在市里把自己照顾好了就行。”他也就听了奶奶的话。四五年间在不同的小公司之间做着相似且无趣的工作,更重要的是待遇相当低。可薪水高一些的,带有提成的工作他又实在不擅长。而后他听同事说有一家工厂常年招工,而且薪资待遇甚至比办公室职员还高,秦知物便有了去看看的想法:“反正工作都挺枯燥,下车间还能多赚一点。”他这样想。于是秦知物便来到了当时已经是梁金作为厂长的星升印刷厂。在这里秦知物遇到了他未来的爱人——徐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