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长相温柔的中年男人,是与笙小姐的父亲。”
年轻女佣瞪大双眼:“父亲?”
她怎么觉得这对父女俩不太熟。
“听说与笙小姐是私生女。”所以他们之间不太熟。
几个惊讶的连词突兀的响在幽静的房间内,年轻女佣捂着嘴,她感觉自己知晓了不该知晓的秘事。
年长女佣压低声音,又说一句:“小姐的母亲据说是个疯子,而小姐也在精神病医院待过五年。”
年轻女佣倒吸一口凉气,她觉得自己就不该询问这位小姐的事。
“那...那...”她震惊的口吃了:“那小姐现在是...”
是疯子?还是正常人?
有关的事都说完了,年长女佣敲了她脑袋,让她精神点:“怕什么?小姐都回来三年了。”
只是,偶尔,会发一些小病。
例如现在...
钢琴声突然转变,轻盈变得越来越沉重,变得越来越激昂,变得越来越复杂,变得越来越疯狂。
穆与笙和明父踩着沙石,站在阴凉之处,风掀起她的裙摆。
“我可以回去,但有一个要求。”
她能松口,不在明父此时预算之中。
别说一个要求,就算是千百个要求,不管她想要什么,明父都会倾尽所有给她想要的。
他这么信誓旦旦,穆与笙觉得承诺就是一个若有若无的变数。
“你什么都可以给我?”穆与笙笑着再问一遍,垂在裙摆上的手指蜷缩着。
明父直视着她,不假思索:“我的话永远都不会变。”
她要什么,他都会毫不犹豫给的。
穆与笙眼里挽着星河,荡漾着忧郁的波纹,他都这么大方,她也大胆索取:“我要命...给吗?”
如果明烈跟了过来,如果他此时在,他肯定会骂穆与笙是疯了,她怎么能轻易的将生命当作一场交易,当作赌注呢。
他是她的父亲,她怎么能说出这么荒谬的话的。
琥珀色的眸半藏在帽檐底下,一动不动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没什么变化,他也没有进行漫长的思考,仍是温柔一笑。
他答应了:“好,你想要,我就给。”
穆与笙手指下的节奏变得越来越离谱,弹到最后,她用手指重重的敲打着琴键,打乱一切,打乱自己的一些,不应该回忆。
手腕上传来疼痛,脸颊两侧挂着汗珠,苍白柔弱从眉眼处迅速蔓延开来。
她累了。
穆与笙起身,没走几步就与刚回来的单无虞撞个正着。
女孩半耷拉着疲倦的神色,打算越过她时。
单无虞却拽起了穆与笙的手腕,她冷笑她的选择:“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也变得喜欢玩自作聪明的游戏了?”
穆与笙的手指蜷缩了无数次,她已经没有力气,却还是要冒着汗攥着掌心,提起精神偏着脑袋,她有时抿着的唇会自带着笑弧,波光粼粼的眸里荡漾着是忧不是忧,是笑不是笑。
“这不是自作聪明,是你们定义错了。”
单无虞有时候真的讨厌她这副执拗劲:“阿与,你什么都没想明白。”
“不,我很明白。”
她很明白现在做的事。
她很明白自己做的选择。
穆与笙走出书房,回到自己的房间,两个佣人还在收拾。
她让她们都出去。
穆与笙一个人躺在沙发上,望着墙边上的画。
闭上眼眸,明亮消失后,就可以在黑暗中肆无忌惮地描绘着篇章:“无论如何,我都要找到你...”
穆与笙十岁就被送到了美国的一个偏远小镇。
那里没有什么特别的,特别的是那个小镇有最好的疗养院和精神病医院。
她进去的时候,遇到了一个明朗张扬的少年。
他十五岁,穿着一身白色的病服,气质干净恣意的一点都不像是病人,一点都不属于这阴暗又疯狂的地方。
温词末常常笑着反问她:“你觉得我属于哪儿?”
人们都说在哪里出生就属于哪里。
温词末对于家人,对于他出生的地方,轻描淡写,毫不在乎。
他虽然是笑着的,但穆与笙感觉到他不快乐。
穆与笙靠在少年的肩膀上,看着四分五裂的天空,飞舞的蝴蝶。
“哥哥,你属于风。”
她想,那些不快乐都被风吹走。
她想,温词末像风一样,永远恣意,永远自由。
温词末抚摸着穆与笙的脑袋:“我们阿与,宛若蝴蝶啊。”
宛若蝴蝶啊,这般温柔。
宛若蝴蝶啊,尝试新的开始吧。
所以她决定,要不顾一切的,回去,回去找到他。
决定要走的那天,穆与笙又去了一趟那个困住温词末一生的地方,也是她执念产生的地方。
穆与笙去拜访了院长夫人。
夫人这些年也老了许多,熨贴整齐的发丝夹杂着许多的白头发,像银色的月光,那般显眼又不失漂亮。
“穆,我很高兴你来看我,但不高兴,你到这里来见我。”夫人从来不会叫她的英文名字,只叫单字。
夫人房间里有一面巨大的照片墙,上面有着不同的面孔,不同的年龄,不同的孩子。
都是他们与夫人的合照,或是单人照。
穆与笙一眼就看到自己的照片:“您还记得吗?是您牵着我进来的。”
“我亲手送你出去了。”夫人不希望她再沉迷于过去。
已经发生了,糟糕的,快乐的。
关于这儿的一切,她都希望穆与笙能忘了。
“你不该来这的。”走了就走了,别再回来不属于她的地方。
“我知道。”穆与笙一直都知道,夫人对她的意愿与期盼是什么。
但是今天,她是来告知夫人的。
“我要去北海了。”
夫人没有震惊,没有意外,她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你很想念他,是吗?”
三年的时间,穆与笙没选择忘记,没学会忘记,而是在学会等待一个时间,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
回去。
找到他。
她的执念依旧不变。
穆与笙从包里拿出一个礼物,笑着说:“生日快乐!夫人。”
请原谅我的荒唐,请原谅我的执着,夫人。
接过穆与笙的礼物,夫人拥抱着她,声音像圣母玛利亚那般轻语祷告:“愿你一切顺利,愿你病痛消减,我的好孩子...”
与夫人告过别之后,穆与笙又来到了小镇的街道。
巷子一望无尽,路也变得很崎岖。
穆与笙记得,她第一次来到这儿的时候,是被一只拥有蓝宝石眼睛的猫给吸引住了。
后来,她和温词末每次出来都会去喂那一只被人抛弃在深巷之中的,高贵的乞讨者。
巷口的尽头,有一个很神秘的森林,有一个很危险的大海。
这次就她一个人了,她没打算再走进去,就这么看一会儿。
她就该永远离开这儿了。
风吹动白色的纱裙,吹动手腕上的丝巾,耳边的碎发如翩然纷飞的花瓣,一直抚摸着忧郁的眉眼。
穆与笙咳嗽两声,转着身正准备离开。
远方传来一声惊呼,数不胜数的白色与黑色气球飘在天空中。
好奇的人们想知道气球是从哪个方向来的。
穆与笙被人撞到,肩上的包掉落在地。
正弯着腰捡起,有人先她一步,拍了拍脏灰,递给她。
穆与笙接过,感谢的话还没说出口。
人已经走了。
男人个子挺拔,皮肤冷白,一身的黑色,戴着黑色的帽子,涌入了人群当中。
湛蓝的天空,气球继续飘着。
穆与笙愣愣地站起来,望着被形形色色的人,拥挤掉的那个孤单又清冽的背影...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