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有几日了,近日探报繁多,篪篱无暇到城外去。这一日,她只是看向远山那边的方向愣愣地出神—相柳也无踪迹。篪篱只觉心中空落落的,无暇公务,但公事繁多又抽不开身,就这样耗坐着,干脆抬脚起身在院子里溜达。
薛叔早看在眼里,却悄没声地去了后厨。他示意木机人停下,上前亲自操起了厨具,一阵有节律的哐哐当当,不一会儿,院子里飘起了阵阵香气,就连樱树上路过的松鼠都驻足好奇地张望,毕竟在这棵树上也没落着什么果子吃,肚子正饿着呢。
薛叔跟一个木机人一起从厨房的方向走向了书房,他们一人手捧一个精致的木盒,木盒中的香气最为浓郁。薛叔将两只木盒摆放在书桌一角空出来的地方,桌上堆得满当当的卷扎,他怕弄乱了就没有上手去收拾。刚掀开木盒的盖子,篪篱就一脚踏进了书房,连声赞道“好香好香好香,要不是闻着这香味儿,我都不知道自己饿了”说着撸起了两只袖子,一副蓄势待抓的架势。薛叔看这景象瞬时像看到一个馋嘴的小顽童,不由得轻拍了一下篪篱的小臂,转头取了一双筷子递给“他”,不由感叹道,“哎,我家小姐如是平安,也应是公子这般年纪,小时候就乖巧懂事,真希望能陪她淘气几回,可惜...哎呀不说拉,快趁热吃!“,
薛叔话音刚落,篪篱早就动起了筷子,夹了一块糕点一口塞进嘴里,把嘴填得鼓鼓囊囊,像几个胖和尚打架似的忙不迭想要嚼完咽下去,还发出含糊不清的几声“好....吃,好(ao)ch”,一个大噶嗝屯咽了下去,差点儿噎着,薛叔见状赶紧给递了一杯茶,一边碎碎念着“这是我家小姐最喜欢吃的黏米糕,要把糯米碾得碎碎的,蒸出来又细又软又韧,还不太粘牙,我在府里的时候专门跟厨子学做的,后来到了边城没有条件做了,哎,可惜了的,这个是片嫩豆腐卤浇白,咱们现成的卤子味有点淡,回头我专门做,这回我是掺了些咸菜疙瘩丁提味,这个呢是红烧...慢点慢点”随着薛叔一道菜一道菜地念叨,篪篱风卷残云般一道菜一道菜地清盘,就差舔汤汁了,其实“他”在忽然间鼻头是一酸,怕眼眶里珠子掉出来,借着吸溜饭汤的劲儿硬是给憋了回去。身边这个质朴又啰嗦的老叔,让他感受到久违的“亲切”,“他”早已不再问自己从何而来、家在何处,“他”就是从来处来,就是现在这个“他”而已,然而薛叔却冷不丁地唤起了许久尘封的情绪,这时“他”才发现“他”自己施加的“封印”有多不坚实,简直一触即塌,但是坍塌的“废墟”,“他”却庆幸地看见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孩,眼神清澈空灵,不知丑恶,不知凶险,不知权谋,不知算计,...即使身处废墟中,也满怀希望地期待失散的亲人回来跟她团聚,她一直都在乖巧懂事地等待着...然后薛叔来了,“他”看着那个小女孩儿露出了笑容,“我知道的,我知道你会回来找我的”,“他”真羡慕那个小女孩儿,永远充满希望,永远抱有希冀,然后真的,如愿以偿了...可那原本就是“他”自己啊。
“公子!公子?醒醒”...篪篱只觉得脑袋昏沉,嗡嗡作响,眼睛挣扎着也还是睁不开,像是做了一个深长的梦,陷在梦魇里醒不过来,隐约听到似有什么人在唤“他”,眼皮终于抬起来了一些,眼前似乎是薛叔焦急地望着“他”,薛叔的身后还有来来回回几个忙碌的“身影”,应该是那些木机人。篪篱好不容易清醒了一些,开始感觉到了左边脑门火辣辣的,有点痛,但身体还是麻的,痛觉不甚分明。“他”觉得气力虚弱,好像一只瘪了的米袋,要一点一点填充回去...
“怎么...回事?”“他”终于能开口说话了。
“哎呀,公子,你可吓死我了!方才瞧你狼吞虎咽吃得正欢,谁知道一眨眼的工夫你就突然栽在地上,昏迷不醒了!你看...这...”薛叔瞅了瞅篪篱的脑门,“头都磕破了”,他的表情很是担心,好像恨不得嗑的是自己的脑门才好。
“不是吃坏了肚子就好,不然我真该千刀万剐我”
篪篱见薛叔这样懊恼,忙劝慰道,“不用担心,我肚子皮实,东西坏了吃了也没事的,想来是我吃得太急了,饿昏了头了”,“他”摸了摸脑门磕到的地方,不禁咧了下嘴,心想“还怪疼的”,嘴上说道,“皮肉伤,没两天就消了”。说着“他”觉得身体麻木的感觉已尽数消散了,恢复了往日的轻盈,于是不由得身子一弹跳下了床榻——还有公务要处理。
“额...”是身后薛叔的声音,似在迟疑,于是篪篱转身看向薛叔,
“薛叔,还有事吗?”
薛叔面露难言之色,于是篪篱静作等候。
薛叔这才吞吞吐吐地缓缓开口道,“公...公子...,还有一件事...,只是不知道说出来合适不合适...呢个...我有一事想要请教公子,如果公子不方便说就算了的,但是事关我家小姐...公子还请帮帮我”薛叔显得既急迫又犹豫,十分纠结。
篪篱乍听有些摸不着头脑,心想“怎么就事关他家小姐呢”,但还是开口说道,“但问无妨,我若知道,一定如实相告”
薛叔忙道,“谢谢公子,谢谢公子,...其实也不是别的...就是...公子在昏迷时口中反复喊着的...公子您还记得吗?”
篪篱心想“我难道说了什么关于我自己的身世...?”“他”也不想节外生枝,于是问道,“我不记得了,薛叔,我在昏迷时都说了些什么?”
薛叔连忙道,“哦,哦,就是公子反复在喊,‘阿达’,‘阿达’”此时薛叔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了,热切地向篪篱补充道,“公子可能不知,‘阿达’是我家小姐小时候呼唤老爷时常常这么喊,我家夫人是西域外族人,家乡称呼父亲叫‘阿达’,老爷为免夫人思乡之苦,全府上下遵从了夫人家乡的习俗,也包括这个称呼...我想着,咱们中原这块地界上,应该不太了解外族的习俗,这样称呼的应该也不多见,所以猜想...公子是否见过我家小姐?”
篪篱心中暗暗在想,“阿达,父亲,难道我的生身父母也是外族?也许会是这位小姐母亲的同族吗?”万一这位小姐的家世真的跟自己有任何关联...“他”也想弄清楚自己的身世来历。
于是篪篱向薛叔说道,“薛叔,实不相瞒,我对自己的身世也不甚清楚,虽然我已不记得了,但是既然我在昏迷中喊出了‘阿达’,而这又是少见的外族称谓,那么也许我与你家小姐之间确实存在某些关联。你放心,我会专门查一下相关线索,我也想弄清楚自己的来历,如果有关于你家小姐的消息,我一定第一时间告知于你。”
薛叔的表情顿时安心松弛了下来,“有公子这番话我就放心了,多谢公子,公子大恩,感激不尽!”说着就要跪下来,篪篱连忙扶住了。
这时,薛叔的表情却突然有些异样地看向篪篱,陡然说道,“待寻到我家小姐,要是能与公子结亲,我就再也没有什么可操心的了”,说着用一种丈爷看理想女婿的赞许眼神郑重地点了几下头,篪篱被这突如其来的赞许搞得有些慌乱,红晕倏地就泛上了脸颊,活脱脱一个抹了胭脂粉的书生,显得窘迫又滑稽。
篪篱连忙推搪道,“薛叔您先别想有的没的了,我去忙公务了,您也歇着吧,厨房让木机ta们打扫就好”,撂下话匆匆就“逃”向了书房。
远远在身后传来薛叔连连几声“好好好好好“。
篪篱叹了口气终于重新坐回了公札堆里,专心校阅了起来,不同的札见里上报的是不同的事项,乍一看毫不相干,只有篪篱知道,这些看似不相干的信息可以组合出什么样的惊天秘密,因为在任务下达之初,正是由“他”亲自将核心机密任务进行了“拆解”,以使得原本的任务本身对不同的执行者来说也是“加密”的,这样就又多了一层隐秘性。这是由“他”独创的,只能由他“破解”。
不知不觉中,日头已经落向了西边,映出了浅浅的彩霞,天色微微暗了下来,篪篱伏案良久,感觉腰背僵硬,正欲伸个懒腰,却忽然神色一凛地顿住了,“他”看向院子,樱树的显眼位置上赫然钉入一支穿云利箭,仔细看那箭头上还顶着一朵百花。篪篱二话不说,起身抄起了面纱,顺带提起弓箭和箭筒,又急速在柜子中翻找出一把“弩”样的木具。只见“他”穿戴好面纱、弓箭和箭筒斜背上身后,将那把“弩”外展开来,两侧伸出“翅形”的羽翼,每只“羽翼”的展长足有三尺,“他”一脚踏上“弩”干,一脚稳住“弩”尾,将连接在“弩”首的一个金属质地的管套套在了右前臂,右手向前伸出,顺势抓牢了“弩”首的一个环形把手,旋即腾空而起,如飞鸟一般煽动者羽翼飞了出去,飞向了远处那座山的方向...
这是篪篱的“秘密武器”,“他”为ta取了一个名字,叫“飞弩”,连五王爷也未曾知晓,是“他”在几个月前方才锻造好的,以备不时之需。这次行走匆忙,篪篱也不知为何会如此心急,但是未免暴露,“他”降落在了距离山顶还有几丈距离的巨石下面,连忙收起了飞弩,运力用轻功择路跳了上去。方在山顶站稳,就迎来一束凌厉的目光,夕阳的余晖下,那两束红光与彩霞交相辉映——此刻的相柳充满了敌意。
原本相柳也只是想邀篪篱一同射箭游玩,却没想到会目睹刚才篪篱飞来的那一幕,“那不是人类的内力...第一次交手时就觉得气息...”相柳忽然就对眼前这个他断定不是人类的“人”警惕了起来,这大概是“动物”的本能。
“你到底是什么?”相柳冷冷地放话问道。
篪篱一愣,心想,“我还能是什么...呢?”
就在这一瞬,相柳竟径直冲了过来,露出寒光凛凛的爪牙,似欲一击毙命。篪篱挡避不迭,再加上头伤未痊愈,此时反应不及寻常敏捷,尽全力躲闪却还是被相柳一把抓住了右臂,眼看相柳尖厉的獠牙就要把“他”的前臂一口咬断,可就在獠牙刺破皮肤的一刹那,见血的獠牙却瞬间刺痛了起来,相柳正惊讶迟疑间,篪篱顿觉身体从右肩胛到整个右臂右手一阵火烧一般的灼热,也万分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整条右手臂先是变成了灰色,继而透出绿色,竟是瞬间硬化突起了满臂满手的鳞片!而那些鳞片,竟不次獠牙那般锋利!并且还齐刷刷地迅速外延冲向了相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