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校长把自己家固定电话的号码也报给了林一林:“你在教委人事科工作，请对我们恨山小学多关照。”林一林点点头。王校长又翻出人事科的固定电话，把号码报给了梅老师。

王为义推出了摩托车，车后架两边还有两个大竹篓。

“林一林，你星期天再过来看我，好吗?”梅红玫毕竟是初到新环境，她等着林一林的答复。

林一林点点头:“我以后每个星期天都来”。即使梅老师不说，他也会来的。

“我星期天从县城把林主任带回来。”王为义好像自己每天都到县城去似的。

一路风尘，路上王为义对林一林说:“我家里开了个小店，我后面的篓子是进货用的。你坐着如果觉得不舒服，双脚可以踩在篓子里，不要紧的。”风呼呼从耳边吹过，声音随风飘逝，所以一路他们很少说话。

到了教委门口，林一林下了摩托车，王为义熄了火。

“林主任，我星期天早晨还要到县里来进货，九点整你在这里等我。”说完，他发动了红色的幸福250，一溜烟开走了。

林一林的办公室在二楼，教委会议室在三楼。他这是第一次参加机关会议。他只认识教委的郎主任和胡海。

“这两天，成人教育办的人，三番五次讨好我。说给我弄个本科毕业文凭。不要我交钱，不要我考试，什么都不要我干，我就交个照片就中了。我要你们进贡这张废纸干什么，老子……我就初中文化，难道管不了你们本科生、研究生吗?现在不是靠文凭吃饭，是凭能力吃饭。下次，哪个再要向我进贡什么本科学历，在我跟前讲这个话，老子……我给他两个耳光。”郎主任意识到今天有外省人员林一林在场，几次把“老子”改成了“我”。

郎主任缓和了一下语气，接着说:“最近还有人背后问郎超仁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想欺负我还是想糟践我。现在提倡狼队精神，狼性超过人性。郎超仁不对吗?”他拿出黑沙牌香烟，旁若无人地点燃了。

“哦，忘了介绍，我今天讲话比以往文明，是因为我们机关来了一位援教的同志，他叫林一林，这名字好记，顺着念倒着读都行。他是当地县教委人事科的。大家要向他学习，鼓掌欢迎。”林一林站起身，微微躬了躬身，算是跟大家打了招呼。

“我们眼下最紧迫的工作是民师转正。林一林他们那里早就接近结尾了，我们这里才刚刚开幕。落后的地方什么都落后，我们要后来赶上。不要出乱子，不要瞎搞。这项工作由我全权负责，一切都要向我汇报。”

机关会议就这样散会了，就是听了郎超仁主任讲了一番颠三倒四的话。其他什么工作也没有布置。成人教育科的科长脸红得像猴子屁股，大家暗地里笑话他，马屁没有拍准，拍到马腿上了，还被马踢了一脚。郎超仁只有初中文化，他最忌讳别人在他跟前卖弄学历。

林一林实在不习惯教委主任在众人会议上讲粗话，自从那天晚上的欢迎酒宴开始，林一林就很不喜欢郎超仁的做派。他想，还是慢慢适应吧，说不定人家这边的教委主任就应该是这个样子呢，还是入乡随俗为好。胡海很喜欢林一林安静沉默的样子，悄悄地对他说，郎主任喝酒只喝酒鬼酒，抽烟只抽黑沙烟，说话只说老粗口。

星期天上午九点，王为义主任的摩托车准时停在教委门口。

林一林看看两车篓杂七杂八的货物，很敏捷地跳上了车后座。

“不好意思啊，星期天货品比较齐全，就多进了一点，委屈你了。”

“我要谢谢你，有专车接真好。”他没有好意思把“送”说出来，怕王主任误会。

十二公里对于幸福250来说，一会儿就跑完了。摩托车的轰鸣声引出了两个女人，一个是王主任的肥胖老婆，一个是林一林的漂亮同行。

林一林跳下车后，就随着梅老师进了窑洞。

“梅老师，你还好吧。能适应吗?”

“我适应能力挺强的，一切都好。不知不觉一个星期就过去了，你怎么样?”

“我现在被初中毕业的教委主任领导着，也还好。目前就是核对民办教师任职年限，事情不是太多。再说核心的事情，他们也不会让我这个外地人知道。”

“教委主任是初中毕业?那他是怎么当上教委主任的，太搞笑了吧?我那天晚上看他那个讲话水平，以为是酒喝多了。后来仔细一想，他喝酒前后，讲话的水平都差不多。”梅红玫说着笑了。

“他初中毕业还沾沾自喜，以为能领导学历高的人是他能力的体现。”

“按理说也是，学历不如能力，最终还是要靠实力说话。就是博士研究生来，也不一定能教好这山里的孩子。”梅红玫说到了学生。

林一林在梅老师的窑洞里乱转，一会儿看看水缸，一会看看晾衣服的地方。水缸满满的，晾衣竿也好好的。他再看看窑洞的墙壁，也没有出现什么裂纹。他无事可做，很不甘心的样子。

梅老师笑着说:“你怎么能在女孩子的房间乱看?每个人都是有隐私的。”

“我没乱看，我是有意识地在检查是否有安全隐患，是否有需要帮助的地方。”

梅红玫笑了笑，那是感激的微笑。

“我带你在校园里走一走吧。再介绍一下我们恨山小学的情况。为什么叫恨山呢?是因为这山不长东西，夏天经常泥石流，冬天经常刮风沙，比我们课文里《中条山的风》还要厉害。学校就住着王主任家和我这个支教老师两户。林一林，我从现在起，请你改口叫‘支教’而不是‘援教’，难听死了。我们学校现在186名学生，8位老师，语文老师5人，数学老师2.5人。”

“援教不都是这样说吗?支援的意思。抗美援朝也没有讲叫抗美支朝啊?怎么还有2.5人，有残疾老师吗?”

“以后只能讲支教，必须这样讲。语文老师每人教一个年级，数学老师每人两个年级，王校长教数学，教一个年级，是不是等于0.5个人。因为校长还有别的事。”

他们在校园里漫步，听梅老师指指点点，这是一年级教室，那是五年级教室。学校大部分是窑洞，桌椅整整齐齐，地面干干净净。

“你水缸里的水是谁帮你打的?你自己可不能去打水。那井我看过了，真的挺深的，很让人担心。”

“都是学生帮助打的，用小铁桶一桶一桶拎的，我就站在井口看着。孩子们都很懂事。那个父母都不要她的孩子叫王小玉，下星期天我去她家家访，你来陪我去，好吗?”

“好的，我星期天也没有什么事。我以后每个星期天都来，我也是非常喜欢家访的，我刚教书的时候还画过家访地图。”

“那一言为定。你还是跟王主任的摩托车来，他每周都要去进货的。”

“真不行，我就跟那唯一的一班车来，毕竟还有一班车。你会烧饭吗?每天伙食是怎么解决的?”

“我会烧饭，一切顺从心情，想吃了就烧，不想吃了就跟学生吃食堂，想吃好的就去王主任家打秋风。”

“那今天中午怎么办，我又回不了县城。”

“在王主任家吃，他家属早就来打过招呼了。她叫王小红，你以后就叫她小红姐，她喜欢听，她人粗心细，挺好的。”

“这个学校师生好像都姓王。不能总是麻烦他们。他家一共有几个孩子?上次没有注意。”

“两个孩子，男孩在县里读高中，女孩就在这儿读四年级，在我们班。小女孩非常善良，名字就叫王善良，与王小玉是好朋友。”

校园不大，他们很快就转了两三圈。

梅红玫毕竟只认识林一林，林一林目前也只认识她，他们在这山高水远的地方，是孤旅中的结伴而行的同路人。梅红玫平日里文文静静安安静静的，说话也很斯文，只有跟林一林在一起的时候，才有点儿任性，她自己根本没有感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