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学为人师
柳青小学周主任在带领老师整体提高学历,林一林也想这样做。他常常回忆起自己的学习经历。
分配在清水镇任教的易春海第二次来找林子,还是放晚学以后来的,他徒步走到柳青小学,天已经黑透了。这一次春海不是来谈个人感情的事情,那时候易春海与居敏莉的感情已经基本得到了她父母的认可。他们的坚贞爱情,感动了居敏莉的父母,也可以说她的父母认清了无法拆散他们的现实。
“林子,我想跟你商量,我们合伙买一台录音机好吗?”
“买录音机干什么?”
“我们一起学英语。你想,我们就英语学科是短板,其他科目是难不倒我们的。”
“今年,我教毕业班,没有时间学英语,再说,我学那东西没有用啊,我们小学又不准脱产进修。”
“英语越来越重要,将来肯定能用得上的。你真的决定不学?不要后悔哦。”
“不学了,再说,我也没有钱买录音机,我们两个人加在一起的工资也买不起。”说到钱,林子很难过。
林一林又接着说:“我把工作第一个月工资交给我妈妈的时候,她的眼泪滴在拿着五十元钱的枯瘦的手上。其实,我们每月拿的是三十几元的工资。那是我一个半月的钱。我妈妈说‘你一个月的工资,你弟弟一天就能挣回来了。本以为你读书最多,吃苦最多,没想到待遇这样低。我不是嫌你钱拿得少,我就是怕你灰心啊。不管钱多钱少,端个铁饭碗总不至于要饭吃。你要好好干,将来会好的。’你看我们站在讲台上浑身是劲,但一到拿工资的时候,一到每年高考放榜的时候,我都会难过好多天。这话我只能跟你讲。你看我现在住的地方,跟要饭的也没有多少区别。好在,希望总是大于失望。你不要受我不良情绪的影响。金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金钱是万万不能的。你看看我们同学的婚姻状况,你就知道了。你幸福的是有居敏莉这样的好姑娘,死心踏地地爱着你。我们在乡下的同学,找对象太难了。”
首届中师生的爱情是很尴尬的,他们月工资才几十元钱,手里虽然端着铁饭碗,但碗里的物质太稀薄,有时连泥饭碗都不如。所以,乡下中师生能谈个代课教师民办教师是非常好的结局,像居敏莉这样用智慧的目光优中选优,痴情于优秀的易春海,是万里无一的概率。正常情况下,中师生能与蔬菜队的女儿和玩具厂的女工结婚,就算是幸运的了。
上一次见面是易春海痛不欲生,这一次是林子牢骚满腹。也只有最知心的朋友在一起,才能彼此卸下伪装,坦露心迹。
“我们如果能在一起学英语,将来会更好的。”易春海叹了一口气。既然林一林决定不学英语,他只好走回他的老家去。
许多年以后,林子才省悟过来,肯定是易春海买录音机的钱实在凑不起来,才来找他的。聪明的易春海肯定这样想:即使他不愿意一起学英语,也该问问我买录音机缺多少钱吧?可惜林一林当时只顾愁苦,忘了助同学一臂之力。林子为自己的小肚鸡肠只顾抱怨深感惭愧。最起码应该倾其所有,借给易春海一些钱的。林一林不知道爱面子的易春海,最终是怎么买到录音机的。
虽然没有跟易春海一道学英语,但林子开始参加成人教育函授中文专科的报名考试。入学考试对于林一林来说并不难,他深信自己的成人高考作文会是满分,那是将《雷锋叔叔,你在哪里?》诗歌改写成散文的命题。
专科考试分数很快下来了,林子毫无意外地被录取了。那一年北方教育学院“滥发文凭”刚受到教育部的点名批评,所以,录取分数当年调得很高。
周主任和於新成老师也被录取了,与林一林都是同学科同班。蒯中原考的是华师大数学,也被录取了。於老师衣食无忧,学习很刻苦,林一林在收到录取通知书以后,就打消了去上学的念头,因为学费交不起。周主任和於老师经常往返于新昌与珠州之间,车费加上住宿费还有学费,周主任很快坚持不住了,他的家庭也很困难,他中途辍学了。而於新成带来了教院班主任的最后通牒:马上半学期过去了,林一林始终没有到校,如果再不到校注册学习,就除名了。
林一林想了三天时间,决定去参加教院中文函授班的期中考试。班主任宽宏大量,答应只要期中考试及格,林一林就可以继续参加进修。
为了抓住这最后的机会,林一林把於老师的书都借过来,从头学起。最难的是古代汉语,没有老师现场授课,没有可以查阅的资料,林一林只能死记硬背。那一段时间,林一林天一亮就到柳青林场的树林里背书,太阳露头的时候顺便捡一些枯枝败叶带回来做燃料。大家都以为他每天早起拾柴,只有於老师知道他不是拾柴是拾遗补缺。
因为刚接受上级教育部门督查,刚被教育部通报批评,北方教院由“滥发文凭”矫枉过正,变为少发或者不发文凭。所有的考试都在晚上进行,而且逢考试必停电,学员每人发一支蜡烛,在这样微弱的光亮里,所有的作弊手段,特别是夹带小字纸条和互相抄袭都成为不可能。发展到最后,院方也不再遮遮掩掩谎称停电了,因为停电次数时间实在太多了太巧了,借口实在太拙劣了,教院就直接宣布:为了杜绝作弊,考试晚上进行,请理解老师的苦心。
林一林第一次考试,就是在这样古代科考的氛围中进行的。他从无作弊之心,一是他的性格,二是他的视力。他视作弊为可耻,教师作弊则是可恶可怜;他的视力只有0.3,二号字在光天化日下都看得困难,就别说5号6号字还偷偷摸摸地看了。他也不出风头,会做的立即做好,不会做的慢慢思考,迂回曲折、山高水远地故意复杂作答,力争让阅卷老师都感到困惑—担心是自己学养不够,不敢对他乱扣分,更不至于赋零分。
考试没有难倒林一林,但是乘车与住宿让他焦头烂额,这是比钱更折磨他的两件事。
於老师感到特别奇怪,他见过晕车的人,但从没见到像林一林老师这样的晕法,乘汽车晕,坐火车也晕。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林一林到珠州火车站时,晕得蹲在月台上站不起来了。他艰难地还没走到站前广场,却被人骗走了 20元,真是晕到极点了。
“你是不是晕车晕糊涂了,这样低级的鬼把戏你也信?”於老师问。
“他说他的钱包被扒手偷去了,没有了回家的钱,请我借给他20元,他把身份证都给我看了,他说他回家就把钱寄给我。”
“他问了你的地址吗,姓名吗?他往哪里寄?”
“我叫他不要寄了,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20块钱我能省下来的。”林
一林说。
“这是你半月的工资。他们这样的人,就是‘在家气父母,出门骗朋友’。”於老师最后把他拉走了,如果让他单独一个人走,还不知道要被骗几回呢,说不定没到旅社,就身无分文了。
“假如他真的是钱被扒去了,求告无门,不是太可怜了吗?”
“好了好了,我们走吧,晚上还不知道能住哪里呢?”於老师始终陪伴着林一林。他的确晕得厉害,走几步就要到垃圾桶吐一会,连黄胆都吐出来了。
最后他们找到了皖北旅社。林一林所在的县共有6个人考上了教院的中文函授大专。烟草局的和其他单位的青年人,觉得皖北旅社过于简陋,不愿意住在这里。於新成也不想住在这里,但林一林死活非要入住这个旅社,他唯一理由是这儿比较便宜,省钱。
住宿登记过了,他们进入了大通铺,同时住几十个人,没有洗漱的地方。通铺的旁边,有三个泡澡的小池子,需要排队用水,林一林好不容易进了小水池,外面的胖子就在大呼小叫:“快一点。怎么这么慢?”
林一林没有理睬他,继续刷牙洗脸,待到他刚脱下衣服,门外的胖子就野蛮地冲了进来,一把将他的脸盆扔出了老远,蛮横地嚷道:“我叫你慢慢洗,再磨磨蹭蹭,我把你人都扔出去。”
林一林知道自己遇到了流氓,更晓得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只好忍气吞声地在黑暗中摸索着找他的洗脸盆,默默地回到大通铺。他躺在坚硬水泥地面的草席上,反复在心里想:这都是教育的缺失啊,如果受到良好的教育,人怎么会成为这个样子呢?他的眼前始终闪现着一头肥猪粗野的样子。
第二天上午,教院老师给林一林他们讲了几门课的考纲及考试注意事项。下午让大家自由复习,晚上考试,停电,点蜡烛,很有点秉烛夜游的意味。
“报告老师,我这蜡烛站不住,我不能一手拿着蜡烛,一只手写卷子。”一个陌生的同学向监考老师提出了这样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