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做糖画的人和摊位上一直飘出的甜味。”信之介把话接下去,笑道:“对吗?”
景行轻声笑道:“是,只要他一来,我就没有心思卖花了。”
“后天后天晚上如果我看见了卖糖画的人,我再偷偷带来给你吃。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他不好意思地说:“我拿走了嘉明的口琴,最近终于学会了一首像样的曲子,想第一个吹给你听。”
他看着眼前的孩子纯真的表情,把悲伤都给压制下去,点了点头说:“好。是日本的曲子吗?”
他唔了声,眼中充盈的不自信略微淡退。他忽然趴到景行耳畔,低声说:“我是要走了,我决定逃跑,独自去寻找自己的生活。”
听见这句话,纵然景行早已见惯波澜,也很难做到不震惊,盯着他哑口无言,半晌才说:“你想好了吗?”
“嗯,我已经十三岁,可以照顾自己,我在街上看见过很多招学徒的告示,明白那是什么意思。我想过以后会很艰难,会被人骗,会受欺负的状况,但是我必须离开。我怕有一天我会变得和身边的人一样,彻底不认识自己。等以后再没有风波时,也许我就会回家,去看那边的樱花树。”
景行无话可说,讷讷道:“那你想好去哪里了吗?”
“新城。总是听他们说起,后来又听见你说,那应该是我和他的缘分吧。”他很淡定地说出这句话,仿佛只是去那边渡过一段惬意的假期,旋即又很为难地笑道:“只是我一直没想好,该给自己取一个什么样的中国名字,你能帮我想一想吗?”
景行想了一会儿,问:“就叫小瑞,你觉得好吗?”
“祥瑞的瑞吗?”信之介颔首。
响起一阵连续的敲击铁栅栏的声音,那是探视结束的信号。信之介从地上站起,不再说一句话。他垂首穿过栅栏时,景行说:“其实所有的人都没有离开,只是你要不停地往前走,身后的门一座座关上而已。”
他回过头,看见坐在稻草堆上的人正对他笑。“如果你没有看见卖糖画的人,你就站在窗前,吹给满城的灯光听吧。”
“嗯。”信之介回应一声,没有回头,快步向外走去。
寂静在信之介离开之后再度游走。景行一直凝视着缝隙里的日光,看它由淡金逐渐变成橘红色。很快两个狱卒拖着囚犯从栅栏外经过。他很安静,无法行走,任凭前面两人把他当成牲口往外拽。之前经过的人都不会发出半点声音。然而他在看见景行时,忽然发出让人措手不及的悲鸣,像垂死挣扎的狮子,凶猛而悲哀地挥动半残的双臂。他紧扣住铁栏杆,死活不肯松手,紧盯住景行的眼睛发出与橘红色夕阳同样的落寞光泽。
狱卒没有耐心,用力在他的手指蹬了好几脚,才将他扯下来,继续往外拖。景行怔在原处,刚才分明看见他在哭。
若昕等到信之介,问:“都说完了吗?”
“嗯。”
“轮到你等我了。”
若昕正要走进监狱外墙的院子,看见谢诚至由两个人拖到角落。
他的双腿已废,几乎不能动弹,表情却诡异得让人发颤,既像是在哭又恍惚在笑。眉眼口舌狰狞成一团,用力挤出欢快的夸张弧度,犹如灯会的狮子面具。眼角却涌出大段的泪痕,洇湿脸上的伤口。他看见若昕,忽然间张大口,仿佛要说什么,费劲地喘息,发出一个破损严重的音节,却徒劳无功。
角落有一株巨大的槐树。他们用麻布袋套住他的头,取出一段粗绳一并勒了上去,围了两圈后打上死结,最后往枝干上抛去,两人合力往后用力一拽。他顷刻间晃到了半空中,僵死的腿猛然抽搐了几下后,再次平静了。一辆推车早就在门外等候。蒙住他的布袋没有摘下,他与世界都看不见对方最后的面貌。行刑人扛起他往车上随意一丢,拍拍手上的尘土。那辆推车吱吱呀呀地发出老旧的声响,又载着他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