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道:“阿奴,汝虽小有文名,官至四品给事黄门侍郎。可才智不及中人,既不通庶务,又不堪案牍劳烦。常此下去,才不配位,必遭其累。故叫汝托疾辞归作田舍翁,可有怨言?”
儿子闷声道:“知子莫若父,儿无怨言。”
老者道:“如此,且听我言。家庙祭祖,按旧日礼仪照行,细心即可作好。”
儿子听到此处,点头不已。
“我已年愈七十,可称高寿。身后事早已对汝辈言明,仕宦五十年,宦囊丰裕,尚余二百金,汝兄弟姊妹可平分。么女明月虽亡,分得财物馈及灵宝。家中果园、池塘、良田、平分男丁,不予女郎。义故之中,门客、奴仆亦平分男丁,不予女郎。部曲交与族中管辖。”
又道:“我性俭素,亡后葬入祖坟,穴足容棺,殓以常服,不需器物。四时祭拜,祭品唯家乡土产足矣。朝廷赐与钱帛布匹,除丧葬所费,捐与族中,抚养老幼。”
儿子闻言拜倒:“趋,遵命亦。”
沈约道:“建康人稠地狭,居不易。都亭里祖宅,乃族人至京驻留之地,不论。我在建康东郊,置东田小园,水草陆卉,兼而有之,颇费我一番心思。交给汝兄弟两人在京做官时居住。”言完,似有未尽之意。
沈趋察其色,拜道:“阿公,有何难言之事。趋必尽力好作。”
沈约面有迟疑之色,终道:“无什事,唯哀灵宝无父亡母。”
沈趋肃颜道:“小妹早逝,趋亦悲痛,爱屋及乌,敢不怜爱灵宝。”
又道:“灵宝肖似其母,可谓玉树兰芳。可惜自幼痴愚,白壁微瑕。”
沈约听及此处,念孙之情顿起,遂起身道:“走,去看看我的孙儿。”
沈趋跟着父亲,两人徐徐到了月门小院门口。沈约见小院清幽雅致,对沈趋道:“此院风景甚好,汝这个做阿舅的,是用了心的。”
直接入了内室,见灵宝内穿回纹样白绫衫,纹样鲜明,外罩浅色外袍,头戴束发冠,自有一番风韵。身边的阿莲正将切好的凤梨,一边放入灵宝的嘴里,一边轻捻手帕擦拭着他的嘴角。见沈约二人进来,忙起身行手拜礼。沈约挥手,让阿莲继续。自己来到灵宝身前,望着这酷似么女的俊丽脸庞,心生凄怆,恍惚之间,不觉出神。直到耳边响起阿父叫唤之声。却是沈趋见父亲神思恍惚,不免担心,出声提醒。
沈约回过神来,示意无恙。对沈趋道:“弹指之间,灵宝已是舞勺之龄,但至今未有大名,我这一路回家的途上,都在斟酌,终得嘉名曰‘沈默之’,默字乃是取‘君子之道,或出或处,或默或语’之意。另我家世奉天师道,又得一‘之’字。”
沈趋闻言抚掌赞道:“皇览揆余于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言罢,父子相视,会心一笑。
沈约看着如人偶般俊丽的灵宝,慈爱得说道:“阿奴,记着汝名叫沈默之。”
灵宝听言,无一丝回应,只是眼神空洞的望着远处。沈约亦不愠,继续在旁温声讲诉着其母亲明月的旧年往事。最后说道:“汝阿母小时最喜欢听我唱这首童谣哄她睡觉。祖父现在也唱给汝听。”
说罢,乃举手打着节拍,用吴语唱到:“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歌声沧桑悠扬,情真意挚,别有一番韵味。
太祖沈约,吴兴武康人也。生而异相,左目重瞳子,腰有紫痣,聪慧过人……高祖自幼聪明,十三岁不与俗人语,太祖不弃,躬亲抚养,常抚高祖顶曰:“男生女相,贵人语迟,此儿当贵不可言矣。”楚书《太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