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缓缓抬眼看向顾若禹,细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犹如两只被困住的蝶翼,努力挣扎却难以挣脱。刹那间,既有被认出的窘迫与不安,又有一丝难以名状的期待,仿佛溺水之人望见了一根浮木,尽管知道可能抓不住,却仍存着一丝侥幸。
方婉君嘴角勉强挤出一丝苦笑,牵强回应:“顾公子安好?”
“……”
命运弄人大抵如此,提及离京后的经历,方婉君语气透着苦涩无奈。
顾若禹并未食言,除了送她与家人团聚,还留下一笔足以让他们一家重新开始的银两。
只是,她将这世道想得太过简单,她以为离开沈济川与家人团聚就能有新的开始。谁知团聚之后……被沈济川养着的那几年,无名无分,清白尽失。再见家人,还要面对怨怼不满:方家败落、侄儿流放途中病逝……连累兄嫂将那份怨恨都记在她的身上,父母年迈孱弱掌不得事,只能在她被奚落之时陪着掉几滴眼泪。无尽的委屈憋闷之下,她只能听从父兄的安排,委身给了一位游商为妾,本以为能有个安身之所,怎料游商正妻善妒,趁着游商外出,竟污蔑她勾搭外男,又是无情发卖。
说到此处,方婉君的眼眶瞬间泛红,泪水如决堤的洪水在眼眶中打转,面对顾若禹只能微微低头,试图掩饰自己的窘迫。
买她的人就是顾禛,起初她以为总算苦尽甘来,架不住仍是痴心妄想……
顾若禹静静听着,眉头渐渐皱起,脸上满是同情与唏嘘。良久,他轻轻叹了口气:“方姑娘一路走来,着实不易。”
“或许这就是我的命,命该如此,我能如何?”这是这些天来,她第一次称我。
有顾若禹的加入,方婉君只有认下身份这一个选择,杨铭借此知晓了那夜自己只是身中迷香与她之间清清白白的真相。旁人对她的态度有所缓和,对他们一行而言,她仍是被塞入的探子。
其间区别,无非从孤立转为可与阿奴同处一辆马车。
“方姑娘打算就此认命了?”一路两人的对话断断续续传入秦君宁耳边,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她终是忍不住策马加入。
“秦公子是何意?”
“看法不同而已,我则觉得命由己造,并非全然由天定。”秦君宁盯着似有不解的方婉君解释:“从一开始方姑娘就错了,前因种种对错不论,你兄嫂会不知导致一切的始作俑者是谁?不过是欺软怕硬替自身无能为力找请托词罢了。既是因你让家人摆脱流放获得团聚,在你兄嫂将一切栽到你身上时,就该让他们明白,若不是你,他们怕还是困于苦役不知终日。”
“可是,到底还是因我而起……方婉君微微抬眼,带着无助,轻声道。
“你若这般想,那确实无解。手足亲恩……不过看他们将你嫁予游商做妾,吞下因你而来的银两,促使你沦落如今境地,这笔账尚可抵销了吧?”
“……”方婉君咬了咬唇。
“方姑娘该是知晓我们此行是要回京的,姑娘该知在你眼前还有选择,一是姑娘可继续为凤鸣苑做事,只是前头那位……”秦君宁瞥了眼杨铭所在,“多日相处姑娘该知他是个什么脾气,即使没被戳破一切,那位最多也就丢些银两,将你安置在他绝无可能踏足之地, 终此了了一生……不对,还有凤鸣苑背后东家,莫怪我说话难听,姑娘也是见识过负心薄情之徒,背后之人对你许下的那些,依你之见果真可信吗?”
方婉君没有吭声,不由自主摇了摇头。
“那便是第二个选择,听闻沈大人亲事至今未定——”
“绝无可能!”这次方婉君想也不想打断了秦君宁的话。
还算清醒,秦君宁掩下赞赏,没等她再开口,被挤到身后的顾若禹主动凑上前:“若方姑娘不嫌弃,待此间事了,你若愿意,可随我回洛阳。顾某虽不能许你名分,但衣食无忧、安稳余生,我定能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