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2(1 / 1)行走在墙首页

何家最后一个长辈离世,所有的儿孙都回到家来。桂花树下坐着何七的儿子文成和几个堂兄弟。都说热热闹闹地把丧事办了,就是这一代和上一代彻彻底底交割了。三叔也在一边,听了这话却不高兴。我知道三叔为什么不高兴。三叔和何家七个兄弟一起长大,一起过过苦日子,还一起闹过革命打过日本鬼子,感情深着呢。三叔叼着烟袋离开。把一枝桂花叶子摘下来,放在了堂屋正中草席边。草席上躺着何七。何七的脸安静祥和,像睡着了一样。或许死了就是睡着了,只是睡在了另一个世界。何七死得美,没有痛苦挣扎,静悄悄地交接了这一世。

灵堂设在堂屋。花圈摆满,正上方的供桌上立着何七的遗像。何七乐呵呵地笑。我想起来这是去年年底换新身份证时拍的照片。那天我们一起,何七拍的时候,他对摄影师说,可千万别给我拍成罪犯,我上一张身份证十足的罪犯相。我说何七你笑啊,何七嘴一咧,摄影师按下了快门。我说这张好。何七也说好。他说这张身份证能再用十年。没想到,一年没用完,就走了。文成儿媳妇哗啦啦地哭,侄媳妇站在一边,儿媳妇哭声一定,侄媳妇替补。悲声就不息不休。供桌下面一盆火纸旺旺地烧,火苗子是活的,跳跃伏下,伏下又跳跃。左右两把香燃着,头上顶着一疙瘩灰。堂屋里就烟雾弥漫,文成打开房屋的摇头,让屋里透气通风。这时候有人喊,村长来了。

村长是我通知的。我往何家赶来的路上,遇到村长。村长昨天晚上一直在镇上打麻将,双眼红肿肿的。我说村长你赢了?村长却骂,杜南,大清早鬼撵你跑啦?我就告诉村长何七死了。村长尚良一个趔趄,醉汉一样。七叔死了?村长算是何七的侄子,何七活着时无时无刻不念叨俺侄子怎么,俺尚良怎么,尚良是何七的骄傲。其实我曾听过村里嚼舌头的女人说过,何七年轻时和尚良他娘有过一腿。呸呸,人死了,我还嚼舌头。我吐两口唾沫,村长却径自回家了。

尚良来到何家,文成在门槛前跪下,孝子磕头,尚良忙扶起文成。进了堂屋,一头栽倒在席子边。泪水刷刷地下来了。席子上的何七从未有过的安静,双眼紧闭,嘴唇抿着,只是额头的皱纹像起风的池塘,水纹一圈一圈往远处涌去。七叔,尚良哭喊起来,七叔,我的七叔啊。一阵风吹来,供台上的蜡烛却被呼地吹灭。尚良大惊,七叔,你有什么未办的事情和未尽的心愿吗?

文成点上蜡烛,烛火慢慢变大,一晃一悠地在长大。

中午一切都准备妥当,何七入殓了。棺材中放着他的烟袋、一台收音机和几片瓦片。何七年轻时做过瓦匠,是这个手艺让他在困难时候没有饿死。何七就静静地躺在棺材中,安详地看着屋顶。有人就框框框地给棺材上底,铁锤和铁钉的撞击声飘飘悠悠地传出去,越过村庄,也传进我的耳朵中。

我在村西头。张来顺媳妇告诉我来顺上个礼拜去了南京,来顺弟弟来喜也跟着。孩子他舅打来电话,说南京有场活已经承包下来了,正缺人手。我急得汗水直流。我是来找人抬棺的。按照规矩,应该有十二人抬棺的,前六后六,左二右二。可是我找遍了村子,平时在家的劳力都出门了。而没结婚的又不能抬,会影响今后的人生。村里竟然一时无人。天呀!何七,你到底得罪了哪路神仙啊?何瘸子从小患过小儿麻痹,经过治疗,现在走路仍然往右边斜左边歪,难道让何瘸子去抬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