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一 何七(1 / 2)行走在墙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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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刘家沟回来的那个晚上,天上阴着,圆圆的月亮一时躲在云层里,一时出现照亮我的路途,有趣的像个顽皮的孩子。我是沿着村里堰沟走的,堰沟边全身杂草,露水早早就上来了,裤脚打湿透了。我把裤脚挽起来,狗尾巴草绒绒的毛搔得奇痒无比,蹲下来放下挽起的裤脚,看见堰沟的水里也有一个月亮,随着流水晃荡,是个蛋黄。

村口的柳树上猫头鹰在哭,哭声传进我的耳朵中,我认为它是为我伤心。我就心肠软了,撵走了树下企图捉鸟的几个孩子。他们三个人合抱着一根长五六米的竹竿,艰难地往上举,然后又艰难地托在身后走掉了。哗啦啦声音很刺耳,也吵醒了那只为我悲苦的鸟。我知道猫头鹰站在树枝上是在睡觉,而它的哭声是来自梦中吗?我的心情糟糕得很。何七,你个老不死的,跟着孩子哄闹!何七坐在树下的石头上仰头看鸟。刘家沟的那个女孩,在我临走时也不看我一眼,而是看了我背着的一个双肩背包,瘪瘪的伏在背上。我身后是长着眼睛的,就像别人说女人的第六感一样。媒婆没有骗我,的确眼睛美,水汪汪的黑溜溜的,可惜却长在一张秋丝瓜皮的脸上。

你不愿意我?我还不愿意你呢,不瞧瞧自己的样。脸上的粉被汗水冲刷掉,留下一条蚯蚓在爬。

回到家时,月亮忽然不见了,或许月亮在模仿那女子吗?她刚刚见着我也是害羞似的一扭头,脸很红。我一刹那想到了回眸一笑。太可笑,我在糟践历史。如水的世界忽地漆黑一片。门外有一声咳嗽。我知道三叔在门外等我。端端坐着的三叔像一面雕塑。

开门,钥匙却怎么也插不进锁芯,摸摸索索地撞着叮当响。突然间,心头委屈,两只眼睛竟流出水来。我假装用衣襟擦汗,顺便抹一把眼泪。我这是怎么了,我千万不敢在三叔面前流泪啊。坐进屋里,三叔没说话,静静地坐在八仙桌边的一张靠椅上。后来他点上一支烟,吧嗒吧嗒地吸。我也没说话,但我认为我应该说些什么的,脑海中却空白一片,就像当年我去上大学时一样。也是三叔问我,这个学你自己决定上还是不上。一片空白。我读过一本书,书上说人在关键时刻经常出现这种情况,如果没有能力去控制,就不如任其自然吧。我就顺其自然。

三叔离开时,说我应该收拾收拾房间,该打扫的打扫打扫。三叔说的是。我马上有了能量似的,干起活来。先把所有的桌椅摆放整齐,按照爹活着时候他习惯摆出来的式样。再是去井边挑水,洒在地上扫地,这样没有多少灰尘腾扬起来。后来我竟扎起扫把弹了墙壁上灰和蜘蛛网。蜘蛛是我的伙伴,本来我不应该破坏它们的家。我说,以后我们是一家了,我的家也就是你们的家。最后,我在厨房煮了一碗面。我煮面的技术无可挑剔,是经过长久的实际操作练就的。三叔也曾说过我煮的面好吃,面汤好喝。我没有啥诀窍,我第一次煮出好吃的面,以后就是再也煮不出不好吃的面了。很奇怪,我跟上大学的侄女说过这个事,她说也许这就是一种感觉吧,感觉找对了,就难忘了。侄女说的很对。我小时借邻居家的自行车学骑,学会后家里没车就一直没骑,没想到第一次在皋城的大学里竟骑得那么好。这也是一种感觉吗?

刘家沟的女子睡觉了吗?我下午看见她一脸倦意。她的头发好长,齐肩,像电视里洗发水广告里的女人。那脸怎么回事,是丝瓜——风干的丝瓜。我突然想到那女子前世可能是一匹狼,狼眼中的一滩水,汪汪的。脸却是苦脸。我相信世上万物是有前生前世的,比如奥运会上那个获得七枚奖牌的美国人前世一定是条鱼,海洋中的鱼。我的前生是什么,我不确定。

门外月光又上来了。猫头鹰的叫声也起来了。奇怪,村口的猫头鹰怎么来到这里?噢,是你一直追着我吗?我是认识这只猫头鹰的。两年前,高下村的王木匠扛着土枪来打山鸡,他偷偷摸摸地怕别人晓得他非法持枪。我在后山修果树,我说,王木匠,你违法。他不回答我,瞄准着什么,我说,三叔啊!他吓得一枪放歪了,应声掉下来一坨东西。就是这只猫头鹰,王木匠没打死它,我抱了它回来,养了两个月伤才好。三叔就把它放生,它却再也没离开过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