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厉刑司丁十九区大殿。

说是大殿，其实也不过是几间砖石堆砌的瓦房，在周围层层叠叠乱糟糟的窝棚中也显得鹤立鸡群，气势恢弘。

门口那座刻着十七大罪的石碑矗立，满是风雨留下的蚀痕，原本清晰可见的条条铁律早已模糊不清。

杨术绕着石碑焦急的来回踱步，他对这次会面，既抗拒又忐忑。一大早就顶着寒雾在此等候，谁知天光大亮还没开门。

“呦，这不是杨二哥么。”胖乎乎的身影由远及近，“今天怎么来这么早，昨儿我可听说你做了一笔大买卖。”

来人风尘仆仆面色疲惫，显然昨天晚上不知在哪家暗档“潇洒”，此时才匆匆赶回。

还是老样子，三句话就绕到钱上，显然又是输了一夜。此人正是此处负责执勤的泉霄宗外门弟子王保，深得“雁过拔毛”三味，哪怕和他客套两句都要上供，供职的司丁们私底下都喊他王扒皮。

“王大人。”杨术连忙单手作揖。二人一错身，两块灵石已经落到王保空荡荡的袖子里，

“嗨，别提了，昨天带几个娃娃见见世面，点子硬，腕子折了。”说罢提肩，给他展示使不上劲的左臂。

“嗯？”王保眼珠一转，脸上七分惊讶三分欣喜，惊的是这杨术修为虽然不高，可这一身剑术可是扎实的很，这丁十九区居然出现了能断他一臂的猛人，喜的是说不定能找个理由将悬赏足足七十块灵石昧下，自己这个月的赌资就有着落了。

“王大人，昨天的案子可是有‘灵肉’……”杨术自然看出他心思，连忙上前悄声说道。尚能动的右臂向上一指，“那位姑奶奶亲自把犯人提走的，一伸手就把现场烧的干干净净。”

眼见这王扒皮神色难明，显然还没被吓住，只好继续扯虎皮：“那位大人昨天走的匆忙，唤我今天过来问个话儿……”

王保他只是一个偏远地区小小的外门弟子，女子的真实身份他也知之甚少，只知道是自己门内的一个大人物。最近这些时日里老喜欢往这穷乡僻壤跑，没少给王保找晦气。见杨术这么一指瞬间就明白了他说的是谁。

“杨兄弟太幸苦了，”连忙抓住杨术的手，激动道，“单枪匹马了结如此一桩大案，杨兄弟真不愧是咱们丁十九区一等一的好汉。”

杨术感觉到那两块灵石又滚回自己怀中，脸上笑容更加灿烂。“不妨事，为咱们泉霄宗办事，粉身碎骨都不怕何况区区一条臂膀。”

“别墨迹了，快开门。”半空中一声娇喝打断了虚与委蛇的二人，正是昨天那名少女。

王保连忙开锁，为二人准备好一间静室。

静室很宽敞，之前似乎是练功房，看起来荒废有一段日子了，墙边三三两两堆着残破的蒲团与木桩。屋内只摆着一桌一椅，少女正伏在案上时而奋笔疾书，时而低头沉思。

杨术走进静室，深吸一口气压下纷乱的思绪，恢复了之前那种冷硬恭敬的姿态。

杨术不敢打扰，也不敢靠近，低眉肃立默默等待。

“二哥，是我啊，九妹，你不认得我了吗？”少女注意到门口的杨术，放下笔巧笑嫣然。

常年游走于生死边缘，时刻保持冷静才是他最强大的武器。可现在，仅仅看着那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庞，儿时回忆几乎瞬间将他淹没，击溃。

杨术依稀记得那是十年前的一个平凡清晨，数条横贯长空的剑光冲散了渣滓们头顶笼罩的阴霾，烈日也被凌空虚渡的巨舰遮住光辉。丁十九区十余万居民不分贫富贵贱，伏在地上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人人虔诚的跪拜，只求上仙能选中他们的孩子，带离他离开这里。

澎湃的威压压得他们喘不过气，神识一扫，整个区域的孩童便被分成三六九等。那些修行天赋最好的孩子不论年龄被道道光柱笼罩飞上舰船，修行天赋稍差的孩子都得到了属于他们自己的修行功法，剩下的人将注定和他们的父辈们一样继续在这地方苟活，直到某一天，或因老迈或因疾病死在这里。

那一天杨术抱着比他瘦小许多的女孩在废墟之中跪了很久，学着那些衣衫褴褛的大人们闭目祈祷，祈求头顶的真仙能赐予他守护家人的力量，直到一册表皮褶皱的旧书掉在他面前。

他楞住了，心心念念的修仙妙法突然出现，来不及激动，刺目的红光自他怀中亮起，气浪吹散男孩的发丝。他下意识的松手，再睁开眼女孩已经消失不见。

他跪在地上浑身颤抖不敢抬头，死死盯着地上的破书，直到红光消散，地上的倒影也不见踪迹。

这是我用九妹换来的，杨术下意识想到。迅速捡起书紧紧抱在怀里，就像之前抱着小女孩的时候一样。

十年间，杨术拼了命的修炼书中的剑术和功法，手中长剑也在相邻的几个区之间打出名气。再次见到九妹，她已经成为高高在上的剑仙，举手之间剑气纵横无匹，再也不是那个藏在他身后的小女孩了。也有了正式的名字——吕慧，传说是她的师尊亲赐，取慧剑斩情丝之意。

此时的他才懵懂的知道二人虽然同为修士，从此却再也不是一个世界中的人了。

就像幻象中那篇文章中写的一样，他们之间已经隔了一层厚厚的屏障，一道看不见的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