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胜以为自己入睡会很艰难,但他被捅醒的时候,都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庙外一片火红流过。
土匪们战战兢兢。
脸接月光的五个倒霉蛋,也面色如纸,要不是没力气,也要抖得跟筛糠一样。
这个庙并不是什么好住址,它理应建在山上,但它不过在一个不怎么仔细的缓坡上,唯一的优点是它离土路不远,时不时有人经过都能看到,方便土匪开张。
现在,这个抛弃了神灵和良知的庙终于遭报应了。
那些火把进来了。
挎着腰刀,手持长矛的官兵,占据了破庙的每一个角落。
刀就在跪倒一片的土匪的脖颈上。
闪出一刃寒光。
就连早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农妇也有了恐惧,那两父子早就吓得不敢流泪,不敢吱声,就跟吓死猫的耗子似的。
唯二还算镇静的一是范胜,心性使然,另一个是已经认出人来的韩霜巨,韩公子。
带头的军官向韩霜巨跪下请罪,范胜都看懵了,还在呆愣的时候,他们一齐人就被赶到了另一边,对面就是土匪,相望着,面面相觑。
韩霜巨的伤太重,官兵不敢挪动,粗糙脏乱的庙里铺上了细绢,漏风的屋顶用宽大的绸布补上了,仆人们支起了棚子,围上帘子,那多出来的半边,挤满了伺候人的家伙。
韩霜巨这时候就像一块精细的玉器,被黄缎子托起来,细细打磨,修补一切不忍目睹的伤痕。
在医官也赶来的时候,范胜他们终于被挤出了寺庙,土匪被吊到树上接受殴打,死的不用遭罪了,活下来的,还要接受贵人未知的审判,尚且一无所知的土匪躲过了吓死的痛苦。
范胜四人接受讯问,然后被带到一边,待遇没多好,但周边也有很多官兵和他们一起席地而坐,所以不算太差。
范胜扭头,收回看向庙的目光后,被农妇眼里流露出的不加掩饰的恨意吓到了。
那个木头一样的,被四季雕刻的老人,用尽今晚的力气,死死盯住被丝绸包裹起来的,舒适的安乐窝。
范胜心头一惊,拉着她,靠在一个土坡上,避开官兵可能有的探究的眼光。
他心中有些猜测,但又不敢置信。
他紧张地询问:“你想干什么?你知道这是不得了的事?你可不能犯傻!”
农妇沙哑的声音,泛着罗刹的凶臭,“范先生,我快死了。今晚不死,我也要死了。我想见儿子。可他们说我儿子卑贱,只能下地狱。我真想死啊。死了好。死了好。下了地狱就能见儿子了。我还不该死吗?”
她喃喃的话语,惊起范胜一片白毛汗。
他知道这人已经魔障了,恐怕是长久的折磨,加上这几天的久饿,神志已经崩溃。
他忍着冷汗,脑筋转得飞快,想要救一救这个女人。
也不想里面的韩霜巨死,毕竟自己是借着他的光,没死在土匪刀下。
范胜急得脑仁都抽疼起来,都没想到好办法,馊主意一个接一个,没出路,他咬牙每个都试一次,总要救一救。
“你儿子死了,你不为他积福吗?杀人是大罪,万一他下辈子投胎成畜生,谁还赎他的罪孽?”
女人浑身一震。
范胜口干舌燥又劝了半宿,把自己都劝精神了,女人仿佛木桩一样,直到初曦,依然木木的,也不知听进去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