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天心垂下头,沉默不语。
萧澈看了看顾天心,笑了笑。
“你笑什么?”顾天心看了他一眼。
“我……想起来一点旧事,”萧澈看着他道,“这些事没发生之前,你其实挺爱办些荒唐事儿的。”
萧澈的目光像是透过时空,看向了最初的那场梦。他看着对面的墙,自顾自地说:“我记得你当年喜欢看小说,很喜欢小说里提到的舞剑。16岁那年的夏天,夜很凉爽。你带着大家一起犯宵禁,偷跑出去。你穿了一件红色的重工汉服,还是有流萤的那种,拿着那把流光的霜寒剑,在南楼上舞了一曲……”
“《秋夜月》。”顾天心接道。
萧澈笑了笑,眼睛亮亮的,继续道:“对。我还记得你当初的18成年生日宴那天,言先生送了你一本旧剑谱。剑谱没有名字,言先生说让你自己取。你当场练了一遍,改了改,加了几式,送给了在场的校花柳英仙子。柳英仙子问你剑名,你跟她说,英英妙舞腰肢软,应该叫《柳腰轻》。把柳英仙子气得哟,当场拔剑砍你。”
顾天心失笑,抿着嘴笑了笑没有说话。
萧澈看了看他,继续道:“后来,老师让我们去苍梧那边,那会儿柳英仙子还气着。苍梧那边有唱山歌的习俗,你当时催着灵力,隔着三四座山唱山歌给她。本意是要哄她高兴,结果太招摇,让她更气了。你又去哭崖上摘芳心草给她。她收了芳心草才消了气。”
顾天心笑了笑,尴尬地别开眼睛。
“再后来,咱俩大学毕业。你趁咱回南楼见言先生的时候,偷拿了大师姐顾柔冉的信用卡到处去玩,一天里刷了十来万,气得大师姐直接把卡冻结了。咱俩穷学生哪有什么钱?你偏要拉着我穷游,从岳阳楼到古长安城,人多也不能御剑,一路只能用走的。得亏咱俩那会儿都辟谷了,不然一路上不着村不着店的,换常人早饿死了。后面钱花的最多的一次,还是咱在古长安城碰上了文和。你把押了好几年的基金全卖了,几万块,给他买了一瓶好酒。”
“不是老师说我们俩书读的不少,但还是缺乏阅历嘛。”顾天心笑道。
萧澈用脚踹了他一下,笑道:“你那是长阅历吗?分明就是游山玩水!”
“游山玩水怎么就不算了?你看不见滕王阁,你就感受不到王勃站在上面的感受!”
“你感受感受得了,用得着在松鹤楼点五千多的东西?”
顾天心拍了拍手,道:“那可是苏杭最有名的馆子!不吃一次,怎么能算得上去了呢?”
“你还拉着我去西湖照婚纱照呢!那怎么算?”
顾天心抬手点着他,嫌弃地道:“你这人怎么这么没情趣啊?那可是西湖啊!我把自己最帅的20岁嫁给了西湖,人生无憾好吗?”
萧澈坐直身子,问道:“话说,你当初为什么不跟柳英仙子在一起啊?”
“呃……是这样,”顾天心从轮椅上换到地板上跟萧澈一起坐,犹豫了一下才道,“我呢……不是什么能定下心来活日子的人。我喜欢游山玩水,喜欢舞剑弄刀,喜欢办荒唐事。我是喜欢柳英,但是她想过普通人的生活,她想要一个安定。我自在惯了,给不了,就索性断的快一点,不耽误她。”
“你俩就没想过……各退一步?”萧澈挑了挑眉问。
顾天心垂着头想了想道:“行吧,我承认,想过。但是我怕,我怕我们真在一起了,后面我这个不定的性子再……她挺好的,不值得为我做牺牲。”
“那万一她也喜欢你呢?”萧澈看着他,问道。
“分开久了,她会喜欢上别人的。”
年少的惊艳总会蒙上生活的尘埃,青春的少年总要长成责任的模样。过去没能拥有的勇气,似乎也会慢慢消散,成为一句不知所谓的“年少轻狂”。
“你老实交代,你用夜寒斩情丝是不是也是为了她?”萧澈凑上去。
顾天心看着他,抿着嘴,想了想,道:“最开始的时候是,但是后来不是了。”
“那你后来为了谁?”萧澈盯着他。
“为了一个大傻子。”顾天心道。
“谁啊?”萧澈顶了顶他,道,“你说一半留一半很难受的好吗?到底是谁?说清楚!”
“欸,别顶我!”顾天心躲闪着,道,“你别撞我,疼的,哥哥!”
“那你说啊!你说清楚!”萧澈不依不饶。
“不说,你别讨厌!”
二人打闹了好一阵,才安静。
萧澈将胳膊搭在膝上,看着对面的墙,半晌才开口:“是为了我吧?”
顾天心别开眼睛,轻轻点了一下头。
“我怎么死的?”萧澈问。
顾天心看着地板,沉默片刻道:“樱组有一个武姬,武功的武。还有一个文公,文化的文,公子的公。文公善于谋划,武姬长于刀道。我们并没有查到他们的具体名字。只不过一个是女的,一个是男的,就这么叫了。你还记得咱上秦岭吗?”
“记得,”萧澈点点头,道,“我记得我从太湖开始遇上一群东瀛人,现在想想应该就是樱组的人。我一直追他们到秦岭,那个为首的就站在那个阵法边准备血祭。我看见你在跟他打,就冲上去帮你。但是不知道怎么的就倒在地上了,看见你在旁边哭。再后来,就是我发现自己在医院,什么都碰不到,大师姐他们在外面都在哭。”
顾天心低着头抠手,道:“当时跟我打的就是文公。我以为只有一个文公在那里,但没想到半路杀出个武姬。你在我身后,替我挡了一下,伤你的是那把传说中的鬼切。鬼切伤了魂魄,让你留在了时空缝隙里。我不管回来多早,都能知道站在我面前的不是完整的你。所以我索性就斩了这身的情结,不招惹你们任何一个人。柳英、明月、文和、如虎……还有你,我们之间的事,我一个人记得就够了。”
“我……”萧澈眼睛通红,声音有些哽咽道:“我以为……你都忘了。”
顾天心低着头,皱着眉,压抑着眸中的水光。
“我刚回来的时候,一睁眼就看见你。我觉得好高兴,前面都是大梦一场。但是你那么冷,让我根本不敢确定。”
“我……”顾天心开口。
“你闭嘴,”萧澈闭了闭眼道,“你等我说完。这三年,我用归元帮你找回你的情绪,也重建了微雨闻孤馆,现在整个九州遍处是故友。我帮你,还有玄庚,这次我们谁也别死。”
顾天心喉结上下滚了一滚,道:“有些事情,你们帮不了我。曾经很多人可以是顾天心,但最终我成了顾天心。我的灵台是容器,储存了约摸有十万修士的灵力,都是为了消磨泯灭阵。我成为留下来的那一个,能跟你,跟小玄庚,跟他们有一场相逢,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我很知足。”
“我不知足,我要破了泯灭阵,阻止樱组的计划,我还要你活着,跟我和玄庚一起活着。”萧澈定定地看着他。
顾天心和他对视片刻,笑了笑,沉默片刻道:“好。”
另一边,玄庚拿着顾天心给的芥子袋,到了龙泉镇。他一手提着包子、粿子,一手端着馄饨,背上背着个包,包上还绑着剑。剑上一边挂着水壶,一边挂着一包特产。虽然任谁都看着甚是狼狈,他却总能以近乎刁钻的姿势把东西放进嘴里,让嘴一刻不停。看到一家饭店,玄庚嚼着东西就进去了。
“您好,您来点什么?”店家是个青年姑娘,正拿着布抹桌子,听到门响,招呼了一声。她一转身,看着玄庚大包小包的,哎呦了一声。
玄庚不慌不忙地把一件件东西都卸下去,然后绕到桌子另一边坐下,道:“老板,粉皮、和菜、安仁鱼头、紫苏土豆饼、查丰火锅、神仙鸭、红烧羊肉各来一份!再来一份猪脚尖、一份黄鱼汤!”
“您……一个人啊?”姑娘颤着声音问了一句。
“昂。”玄庚点了点头。
“那……您需要打包吗?”
“不用,我在这儿吃。”玄庚眼睛亮亮的。
“啊……行……”姑娘轻轻点了一下头,道,“那个,小店得先买单。您这边怎么付啊?扫码还是刷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