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是台湾人,他是个美食爱好者,用开工厂赚的一部分钱投资了一个酒楼,不过听说亏得一塌糊涂。但是他觉得自己赚了,因为酒楼的领班刚从酒店管理专门学校毕业,不久就成了他的真爱。那火辣辣的身材,吹弹可破的肌肤,如果现在到成都的街头走一走,估计会有摄影师前来邀请他们当一回街拍模特。
即使相隔了一个海峡,但纸是包不住火的。小舅子听到一些风声,给姐姐捎了信,没过几天原配夫人就风风火火地赶来了,谈判的结果大家都看到了,她独自在酒店大堂的沙发上默默垂泪。这么多年的青春都喂了狗,可是没有人上前去安慰她。身份证上的数字和三围决定了老板的取舍。
“好的,老板,我这就去修改。”告别了领班的老baby,我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工位上,把一行一行整齐的数据变成了饼形,柱状,波浪线。
这么多年在城里或是在城中村里忍气吞声摸爬打滚努力拼搏,我只是努力地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我如此普通。也渐渐地让老爸相信了这个事实。但他似乎并不接受这个结果,他总觉得女孩子除了考大学,还有人生的第二次机会,那就是嫁个金龟婿。当然,在这件事上,我交上的答卷比我的高考试卷还要糟糕。如果有可能,我愿意在我开的另一个坑里将这件事填满,这次我只想说说我在乌泥湾的日子。
随着年岁的增长,我渐渐理解了老爸紧锁的眉头和循环播放的训斥,他没有别的意思,他只是恨铁不成钢。谁家的父母不这样呢,他们并不是想着让我光耀门楣,他只是希望我在以后的日子里走得更稳更舒服。离家多年以后,乌泥湾成了我魂牵梦萦的地方,尽管记忆里的乌泥湾总是阴雨连绵,脚底下灰黑的泥巴总是把我的解放鞋子粘住,邻居家打骂小孩的声音一年四季不绝于耳,老妈的抱怨声也总是喋喋不休甚至咄咄逼人,但是,我丝毫没有办法忽略乌泥湾的存在。
在外漂泊的这些年,我越来越感觉到乌泥湾是我生命中的重中之重。这是让我又爱又恨的乌泥湾,我愿意为它独立成篇,述说我心中长长久久的思念与无奈。而且作为一个并不宏大的叙事小说来讲,讲太多太杂只会让人抓不住中心思想。当然,最最重要的一点是,我并不想提起我生命里出现的那条黑狗。这么比喻,当然有些过份。但是,我还是执意这么说。或者我换个说法会更贴合当时的场景,好吧,他家门前的那条黑狗和他,我都不想提起,那么就此打住吧。我要回到我的乌泥湾,不管是我要继续的话题,还是我已经疲惫不堪的身体,都将回到乌泥湾,那个生我养我的地方。
生活虐我千百遍,我待生活如初恋。当年看《长江七号》的时候,我觉得我就是那只打不死的小强。在黑暗里出生,在黑暗里成长,在黑暗里涌动着永不服输的渴望。不过这次,我是真的累了,不管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我都感觉到从未有过的疲累,有人说这叫“长新冠”,可是我不愿意承认。从12月13日开始,我就不想再听到这个词,这个围绕了我三年的词已经让我的生活变得面目全非。我记得老板在新冠发生的第一年就开始眉头紧锁,在公司的例会上,他神色黯然,对着我们说:“你们要是有好的地方发展,我不会阻止大家各奔前程。”
我们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但是我们又能去哪里呢。企业倒闭潮像珠江河的水一样漫卷而来,我们先是居家办公了一段时间,后来许多人看着长期放假,绩效全无,就自动离开了,三年时间,厂里的规模至少缩减了三分之二,到最后老板还是没有撑过这个寒冬,在官宣疫情结束的前三个星期,他宣布了公司正式破产。作为公司的法人,他很快就玩起了失踪。
没有谁是容易的。我们曾经的工会此时也形同虚设,没有谁愿意往他伤口上撒盐。我们大部分人,只会感叹时运不济,造化弄人。我用一个大纸箱子装上了我的一些个人用品,还顺手带走了办公桌上的绿植,一棵五颜六色的仙人球。这是两年前公司统一置办的,算是公司财产。我将它摆放在出租屋的窗台上,我希望它可以继续陪着我。可是,不到一个月,我还是打算舍弃它。这段时间,我投出了无数份简历,可是除了几个业务销售岗位,我没有得到任何面试邀请。
我脚步虚浮,在幽暗的小巷子里拖着沉重的身子往回走,一步一步,都拼尽了我所有的力气。我不管不顾地一屁股坐下来,青石板上细碎的尘土爬上我青筋暴起的双手。我问自己,这双敲了十多年键盘的手,真是只能去流水线上打螺丝了吗?
其实我多虑了,打螺丝根本就不考虑我。许多工厂门口都有大喇叭喊着:“86年以上的可以离开了!”
我要上去问问:“这个86年以上,含86年的吗?”我想我不会有这个勇气,沉默是一个成熟的成年人最大的体面。
我想家了。老爸在电话里表达了许多次对我的想念。他说:“老爸年纪大了,不求你带什么东西回来,你就常回家看看吧。你妈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