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台靠着床沿坐起身,伸直一条腿,正色道:“怎么会是互斥关系呢?非但不是互斥关系,也不应当是因果关系。真正纯洁的爱情,应当是一个,不以完成特定目的为出发点的一场出发,婚姻只不过是恰好最可能到达的那个站台。但往往,爱情一旦发展到婚姻后,爱情便会消失,或者至少说,会弱化。不是说爱情和婚姻不可以共存,但两个人因为爱情,而在一起的日子,一旦后续参杂了婚姻的柴米油盐,爱情便可能会变得,不那么地纯粹了,会被现实所稀释。这也就是为什么,很多人结婚以后,会觉得,好像再也没有恋爱时那种,脸红心跳的感觉了。可能你会告诉我:很多人终其一生,只爱一个人,至死也不离不弃,我们身边,很多这样的老夫妻啊!这怎么能说“婚姻使得爱情不纯粹”了呢?。那我想告诉你,你所谓的,一生只爱一个人,其实是你只看到了“一生都陪在一个人身边”的画面。一生都陪在一个人身边,与一生都爱着这个人,这两个概念,不是必然划等号的。恐怕你忽视了一个名词,叫责任感。爱情常常是不讲规矩,也不讲责任感的,它就是自己心底里最真实的一种感觉,不受任何人类社会规则所约束。就比如:我好喜欢和你在一起的感觉。那这份“想在一起”的感觉,就是纯粹的想在一起。不会去考虑,彼此的身份或状态;但婚姻,常常是要讲规矩,讲责任感的:你躺在病床上,我为你端茶倒水,是因为我的三观中认为:既然你我有了婚约,那么照顾你,便是我的责任,不一定代表,是因为我爱你。
子娇微微蹙了蹙眉:“那这么说,爱情还是会产生悲剧的咯?”
毛台答:“爱情会产生悲剧?不,你还没听懂。你说的是婚姻。爱情没有悲剧。爱情总是风花雪月,怎么可能会有悲剧?只有婚姻才有柴米油盐,柴米油盐才可能产生悲剧;只有婚姻才需要承担责任,一方需要,而另一方不愿承担责任的时候,才可能产生悲剧。有两句俗语你一定都听过:一句是“有情饮水饱”;一句是“贫贱夫妻百事哀”。你想想:同样是出自中国的俗语,同样是贫穷困难的处境下,为什么会产生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心境?我想,你现在应该可以懂得,爱情与婚姻的差别了吧?
毛台接着说:“我们因为相互欣赏,到我们因为彼此喜欢,到我们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喜欢和对方在一起的日日夜夜。今天我钟情于你绯红的脸颊,明天你沉醉于我宽厚的胸膛,这种亲密,本身就是自然而然地,在发展着,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子娇答:“嗯,这是爱情,而且是没有目的性的,也没有考虑现实的风雨,就是单纯地喜欢这种两人在一起的感觉”。
毛台点点头:“好了,那我再问你:这样的状态,不好吗?这种状态,不可以是流程的一个隐藏终点吗?常规的流程,无非是相识,相知,相爱,相许。这个我们都知道。但,就不可以有一个小小分支,当流程走到相爱的节点上的时候,就往一个叫“继续相爱”的方向走,而不是非要往“相许”这个方向走呢?这个世界一直在变,环境的改变,为什么不会影响到流程的更新迭代?我不否认,爱情会发展到婚姻的事实,但我否认“不以结婚为目的的爱情就是耍流氓”这个观点。在这个话题上,因为是主观意识占绝对比重,所以我就不能用客观数据来论证我的观点。说简单点就是:“爱情是不讲道理的,是盲目的,是一种,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会想他……”。所以,不要去穷究结论,不要去追问结果,爱情就是过程,结果究竟会怎样,谁也不知道。但我们,不能因为不知道结果走向哪里,就明明产生了一点点爱情的苗头,却不往前走吧?那这样的话,这份爱情我可以说,从一开始,就不纯粹的,就是功利性的,就是试图以婚姻这种形式,进行的利益交换的行为。就好像大学里的“毕业即分手”的现象一样:在我们决定,成为男女朋友的那一刻起,难道我们彼此间,就有了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的把握了吗?如果我说我不确定,你就说我“你不以婚姻为目的,你知道毕业后我们要天南海北,你还跟我恋爱,你这个流氓!”;如果我说我确定,你又可以说我“你凭什么能确定多年之后的事情?你能预见未来?你这个骗子!”如果爱情能做到这么地精确和理智,那其实就等于没有了爱情,对么?”
子娇低下头想了一会儿,又问:“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我是这样定义婚姻的——将自己身体的使用权与特定的、唯一的异性绑定,签署终身性排他式转让契约。你说,这样的理解对么?”
毛台没有马上做声,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他闭着眼睛想了片刻,才徐徐回答道:“有点不对,至少,听起来让人不悦。你说的,应该是法律层面上的婚姻。因为人是由肉体和精神组成的,肉体与行为相关联,精神与思维相关联。法律只能管到人的肉体,管到人的行为,一个人怎么去想问题、看世界,这个法律是管不到的。如果你对婚姻的理解是这样子,那么我认为,婚姻对你,其实是没有多大吸引力的。你说的其实是一种占有。当然,这实际上也是很多人,不管嘴上承不承认,其实都在践行的一句话:“因为我爱你,所以你要听我的话,我不喜欢你有与我相左的观点;因为我们缔结了婚约,所以你是我的私有财产,你的行为必须在我的视线之内。”对么?”
子娇沉默良久,像是在回忆,自己这么多年,是怎么走过来的,半晌对着毛台淡淡一笑:“看来,我是真的不适合走进婚姻呢,如果要让我,成为附属于一个男人的私有财产,还不允许我有我自己的想法;我想见谁,想去哪,还要报备审批,那我与死了又有何异?我心目中的婚姻,应当是相互理解,相互促进,彼此共进,哪里满眼皆是世俗的约束?我本就讨厌这个俗不可耐的世界,和虚伪狡诈的人际关系。如果走进了婚姻,按照上面我们谈论的内容来看,我都不应该,也不适合再见你了。但是如果这样,谁又能跟我聊这些?算一算,似乎我得到了一个男人,又失去了一个男人;得到了一个一纸婚约的男人,失去了一个知我冷暖的男人;一纸婚约的男人未必知我冷暖,知我冷暖的男人不过是没有一纸婚约……”
毛台被子娇说得也有点动容:“你说的这些,在概念上固然是无可辩驳。但你我,皆是生活在现实世界中的人,现实世界,自有他的一套规则和体系。就算你说的都对,但你也逃不开世俗的眼光。如果你我践行了这套论点,那么在世俗的眼里,我们就是两个另类……。”
“嘘……”子娇轻轻地把手指按在毛台唇间,示意他不必再说。冬日午后的阳光穿过窗外婆娑的树叶,斑驳地倾洒在子娇线条流畅的背上,子娇静静地趴在毛台的胸前,闭上眼睛听着毛台的心跳声“扑通……扑通……”沉稳而有力。房间里有那么几分钟完全的沉默,窗外的树影在随风摇曳。须臾,子娇抬起头来,一边捻着毛台的胡须,一边好似自言自语般道:“只要曾经拥有,何须一路白头?已经到达婚姻一步的夫妻之间,尚且多得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案例,我又何必如此地计较,那薄薄的一纸婚约?另类不另类的,我根本不在乎,我又不是活在别人评价中的人。只要此时此刻你在身边,那便是这分这秒的别无所求。没有婚约更好,这样在你,或者在我,想抽身的时候,心灵上,可以不必承受太大的精神负担。同时反过来说,没有精神负担的我们,也许还可能可以,更纯粹地拥有着彼此的灵魂。”
毛台轻轻地抚着子娇的头发,在心里问:“这难道就是不羁的灵魂么?世间多少男子,也未必有子娇这样的胸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