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三十七、食言(2 / 2)渔猎洞庭首页

二姐当即下结论说:“你谈恋爱了!”并毫不隐瞒的将事情公之于众。没有人将沛珍的话当真,但再春准确地知道,他没有恋爱,他甚至都不知道恋爱是什么,虽然他快满十五岁了。所有这一切,并不足以影响到他的学习,但他确确实实在中考时失败了,失去了上高中的资格。

再春有些发懵,还没完全弄明白考不上高中对他意味着什么。人生道路漫长,但关键的也就几步,这是再春人生中最关键的那几步之一吗?他不知道。

晓春一样听到大哥讲了再春没考上高中的事。他知道再春在意,却不知用什么话来开导他,就早早地把中午饭吃了,拉他去收早晨放下水的渔网。他的想法很简单:要是又打到了大鱼,再春的心情也许会好些。

船从双庆闸码头划出大约有半个小时,就到了撒网的地方。阳光明媚,垂直照射的太阳并没有使空气燥热起来,湖水一方面吸收了大量的热,水汽的蒸发又起着降温的作用。兄弟俩早已习惯了,连尖顶斗笠都撂在船上直接开始收网。

再春在水面捞起做标记用的竹浮筒,渔网纲绳首先连着的是放在较浅水区域的密网子,才稍微向上扯起来一些,透过水面已看到水下白茫茫一条长带。再春急忙叫二哥过来帮忙,他还以为又是咬住渔网的大鳡鱼。

晓春虽没看清水底下是什么,但他非常肯定那不是鳡鱼。密网子网眼小,鳡鱼连嘴都伸不进去,咬不到鱼丝;密网子鱼丝太细,大鳡鱼真要碰上,结果一定是鱼走网破,这种网很难缠到大鱼。

他三步两脚就从船尾踩着苍樑跳到船头,几下换手,把水底的鱼网扯上来一大截。原来网上是密密麻麻的小鱼,清一色的毛绣花。毛绣花鱼群在水下觅食,撞上渔网发生了滚网,鱼被网住没法浮起来,在水下都被淹死了。

再春看到网起那么多鱼,心急着要去收后面的网。晓春却开心不起来,已基本判断出后面的状况。渔网被鱼群反复冲击,卷成了圆筒状,已不能像平常那样提着泡纲按顺序收网,只能连鱼带网象悠麻绳一样捞起来再说。要像平时那样一边收网一边将鱼取下根本不可能。

几条密网子还没收完,前面几个船舱已堆满了卷着毛绣花的渔网。四五寸长的小鱼,头上还带着刺,身体薄得几乎不带肉,细小的网眼,渔丝深深卡进鱼身里,轻轻一扯,不是网眼断开,就是鱼身断裂。要把渔网清理出来,难度还真的不小。

看着堆满船仓的网和鱼,晓春只想摇头,再春还没明白过来。按规矩,捕捞到大鱼和上品级的鱼上交给公家搛手工费,小鱼就直接归自己了。鱼虽小,但数量多,本应是件好事啊!可他的心情也许是受身边二哥的影响,刚刚才有的兴奋劲一下子就过去了,变得沉默寡言高兴不起来。

其实,他的心情又回到中考落败那件事情上去了。他并不是真的不喜欢这种渔猎生活,只是在他的内心深处,还有他更加向往的东西。

收完渔网,兄弟俩将枪划子停到双庆闸底下,那里太阳晒不到,阴凉。他们就在那里将鱼网挂到船边上拆鱼。还从屋里拿来脸盆、铁桶和盐,取下的鱼直接用盐腌泡着,勉得变质发臭浪费掉了。一开始还能小心地一条条去拆,后来就直接把鱼头扯掉,剩下鱼身子一段薄薄的肉。还开玩笑说:“这样顺手把鱼也剖了。”鱼腌上一段时间,就拎到闸上的水泥地上去晒鱼干。

清理出来不要的东西在水面吸引着大片油刁子,那种学名叫蓝刀的小鱼,背部呈天蓝色,腹部银白,外形像一把小刀,这种鱼湖里多的是,成群结队的。桂爹以前将缝衣针弯成渔钩,一、两个小时的夜钓,就钓起过几拾斤。这种小鱼平时很少有人专门去撒网捕捉,最多的还是在捕捞季节被猪婆网一并捞起来。

整整清理了一个下午,总算是把鱼网挽救了出来。

兄弟俩收拾好东西,回单位吃过晚饭,又去大堤外的码头游了会儿水。天气还早,就坐在被洪水淹剩的最后两级台阶上看星星,闲聊着这一天的辛苦和收获。

这时,大哥骑着自行车又从大堤上折回来了。他不停摇着车铃,还大声地轮番叫着:“晓春——,再春——”。兄弟俩听见,估摸着有什么急事,赶紧站起来,头顶就在大堤顶面上头了。

大哥原先并没有看到坐在水边台阶上的弟弟们,这时赶快停下单车。原来是和旦村叔叔来了,下午到的,父亲让兄弟俩回去见见,特别是再春。何叔叔以前从来没有在这个季节到渔场来过,家里人也大致知道了他的用意:他从未放弃要收再春这个徒弟。

大哥架好单车,招呼两个弟弟坐到码头的最后一级阶梯上,自己坐到中间,眼睛盯着再春问:“关于读书的事,你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再春半天没出声,大哥也不催他回答。

再春抬眼看向远处的湖面,月色朦胧,水面飘起一层淡淡的烟雾。它自己的前途正如这眼前的湖面,简单,但朦胧而深不可测。最后,他终于说出了一句:“我是想再去读书呀。但高中都没考上,还能怎么去读?”

又是一阵沉默,还是大哥先开口说道:“这几天你尹老师一直在学校,刚才路过时我去过他那里,他说你这种情况,最好去复读一年明年再考。现在家里的情况比以前算是好了不少,你不用担心家里。”

晓春在一边立即插话道:“想读书就去读!我现在也领工资了。”二哥晓春总是那样,只要别人有需要,他都会毫不迟疑的站出来。而且,他不是只对家里人才这样,对身边的其他人也是一样的。

一阵清风,水面的薄雾霎时吹散,墨绿的湖水和漆黑深邃的夜空在遥远的天边连成一片,在水天相接的地方闪动着几点渔火。那么遥远,却都清晰可见,那应该是单位巡湖船的气灯。从现在兄弟仨呆着的地方望过去,就如天上的星星一样,也在眨着眼睛。哥哥们只用了几句话,就将再春心中的阴霾一扫而尽,他完全明白了自己渴望着的是什么,也知道了应该怎样去做。

大哥让晓春用自行车搭着再春回家,自己就留在了单位。赶夜路不是问题,也不存在路上安全这种事需要去担心和嘱咐,不是还有月亮和星星相伴吗?渔民们特别适应在这种弱淡的天光下活动。

回到家里,父亲陪着和叔在地坪上乘凉聊天,他俩知道再春他们会赶回来,也在等着吧。而且也并不是很晚,打过招呼,都没有进屋,再春就搬来凳子坐到和叔叔的身边。

和叔倒没着急问,再春却有些迫不及待,可也不知从哪里开口讲,就只好有一嗒没一嗒的闲聊着。最后,还是再春先明知故问提起问和叔:“为什么会想到在大暑天过来?路上还不热坏了啊?”

和叔这才话锋一转,问道:“再春,这回你可拿定主意跟我去学制瓷了吧?”

寨村一点没含糊,小声但肯定地回答道:“和叔叔,求您再多给我一年时间。我想去复读,我不甘心就这样不读书了。”短短两句,让大家都很愕然,之后是长时间的沉默。桂爹几次欲言又止,也想责怪孩子的不守信用。但他看了看老伙计,老伙计也在看向他,并没有生气的样子,而且,他对孩子的选择还表现出发自内心的赞许。他就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看来,我们叔侄的缘分还不是很够呢!”还是和叔首先打破了沉默,他接着说:“我打内心支持你去复读!一年后你会考上高中,以后还会考上大学!朝着你自己选定的路走下去,你会有大前途的。”桂爹插话道:“你可别夸他!自己选择的路,一是要加倍的努力,二是不能后悔。

和叔没接桂爹的话,继续对再春说:“你去拿纸笔过来,记下我家里的地址。明天我就要往回赶,家里的事情太多太忙。春节期间我可能不会再过来了,这两年真的感觉有些走不动了。如果什么时候改变主意想过来学制瓷,随时自己过来就是。明年暑假你能来我高兴,你要不来我更高兴,那说明你要去读高中了。除了读书之外,你就要选择制瓷,记住我们的约定!”

再春郑重地点头,极肯定地回答:“一年后考不上高中,我会直接去找您,拜年为师,跟您学制瓷。我不会再复读,也不会选择去做其他的事。”和叔很满意孩子的回答,对再春他总是那么宽容。而且,他肯定并欣赏孩子能有自己的选择和坚持。

送走和叔,再春就没再去捕鱼挣钱了。他收拾起书本,准备着参加下一学期的复读班。因为对学校熟悉,加上大哥的同学尹老师也在学校继续教数学,再春就直接跟到初三年级的班上去了。

后来,周梦豪老师调任烂泥湖联校任校长,他又几乎不在学校住。再春就搬来以前单位处理时买下的三件套简易架子床,住到周校长的宿舍兼办公室去了。

其实,早在开学的摸底考试中,再春在初三年级的分数已经一骑绝尘,这不但引来了老师的夸奖、鼓励和同学们的注意,还被选为毕业班的班长。这一切并不会给再春带来什么负面影响,他会主动帮助老师和同学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但他还有更加明确的目标:必须在来年考上高中。

同班同学们的年龄差距可有些大,一个重要的影响因素应该是移民,有不少被耽误了一、两年,有的甚至更多。特别是那些女同学,大多出落得亭亭玉立、青春妩媚了。坐在再春后面的女孩叫汤淑琼,整天不是问题目就是借文具。可情感方面,再春还是块木头,留下的自然除了误会就剩遗憾,辜负了人家的一片真情。

因为成绩好,老师则不再苛求;因为是复读,再春也不刻意在课堂上跟着老师的板书内容走。初中由两年制改成三年制没几年,初三年级也没有太多的新内容要学习,主要是复习。这正合了再春的口味,他把所有初中年级的书本都凑到一起,从头开始一科科地看、记、背,一科科地做着书上的题目,没有任何新的方法,也没有任何花巧。

他告诉自己一定要努力。他已经多次婉拒到和叔的工厂里去学制瓷,如果最终还是因为自己不努力而要选择回学制瓷那条路,又何必一次又一次拒绝,还不如早几年去学更好。而且,他知道自己这次要求复读,虽然长辈们并没有出言责怪,但三年前答应的事情言犹在耳,自己在这件事情上无疑是“食言”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