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三十五、开枝散叶(2 / 2)渔猎洞庭首页

当然,这也和佩珍没有参加高考无关。

佩珍和晓春分别从高中和初中毕业,佩珍不打算复读,晓春则以桂爹的渔猎技艺传人自居,坚决不肯再回学校读书了。他的理由极简单:捕鱼打猎,读那么多书用处不大,只会浪费时间。

在他们面前的出路只有一条:去渔场上班。这在当时的农村,仍然是一个好多人求之不得的美事,怎么也是国营单位。

那时,单位有不少年长老员工的子女开始陆续成年,想进单位的不少。可集体也没办法一下子全解决,就出台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职工可以送一名子女进单位,先做几年临时工,再视单位向上级申请到转正指标的多少,按临时工工龄的长短顺序安排转正。

这样做大家都是能接受的。但桂爹这次是要安排两个,他首先想到的是单位领导班子会为难。到底让两个孩子中哪一个先进单位好呢?桂爹有些一筹莫展,和老伴商量,也没有想出个什么好主意来。

改革的春风吹遍大江南北。联产承包制己全面落实,但这主要是针对广大农村地区,渔场虽地处乡村,但却是国有企业,受到的影响并不明显。

建军的户口仍在生产队里,按规定分到了一份责任田。可她人却作为职工家属,随长春搬到捕捞队上去了。

宝贵的田地总不能让它荒废了吧?

桂爹正犹豫间,恰好遇上佩珍姐弟要进单位上班的事。他灵机一动,想到不如自己申请提前退休回家种田。反正身体也大不如前,血吸虫病是医好了,可体质却大受影响,也符合申请病退的条件。

这样,姐弟俩一个按单位规定先做临时工再转正,另一个按退休顶班政策直接转为厂里的正式职工。

既然有了想法,就得马上行动开始实施。孩子已经回到家里了,早解决一天就少操心一天。

单位乐得桂爹提出这么个好办法,没有任何阻滞就答应了:这样做,并没有额外增加单位的职工数量,又能使成员朝年青化、知识化方向前进;平衡了大家的想法和需求,以后其他职工遇到类似问题,也可以采用这一方法,大家都不会有意见。

可是,这里面存在一个明显的误区。桂爹全家的户口一直都在渔场,从这个国营单位成立的那天起就是。粮食是国家计划供应的,粮本上有一个特别的名字,叫《十五种粮计划供应证》,每月凭粮本按指标购买粮食和食用油,也可以直接凭指标兑换成HUN省粮票。

桂爹一家的户口全部在来仪湖渔场,这种情况除了那几对同场职工结婚,新成家的年轻人有类似情况,在所有老职工中绝无仅有。按照惯例,本来就是单位的人,长大了单位有责任和义务安排好他们的工作和就业,这是和其他老职工的最大区别。

其他老职工都是自己一个人在单位,老婆孩子都在农村,都分到了责任田。单位解决其子女就业完全可以,也在情理之中,但并不带有非做不可责任和义务。

桂爹本不必为子女的就业操心的。他是没有想到这一层呢,还是装着没有想到这一层?在单位那么多年,他难道连自己的身份都没有搞清楚?这不可能!

以自己提前退休为代价来换得儿女顶班进单位,这和他当年提出来不随单位一起搬迁一样,他考虑问题的出发点只有一个,那就是尽量少给单位增添麻烦,尽量站在别人的立场去思考和处理问题。

别人都说他傻,甚至于那些因为他这种性格而获益的人中也有不少是这样认为的。他听到后却从不生气,只是乐呵呵的一笑置之。

由谁顶班?桂爹破天荒召开了一次家庭会议,这在以前可从没见过。不是他本人变得民主了,而是这件事确实太重要,关系到两个孩子的前途。

大姐、大哥没有倾向性意见,再春、冬元什么都不懂,甚至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桂爹、桂娭表明的立场是手掌手背都是肉,不能偏心了谁,可顶班的名额只有一个。

佩珍的意见是由晓春顶班,说自己是姐姐,理应让着弟弟,再则她毕竟是高中生,多读的书总该有些用处。但她没讲自已迟早是要嫁出去的,可能是开不了这个口,也可能是怕伤了老爹、老娘的心,因为他们可从来没有在儿子、女儿之间偏过心眼。

最后是晓春表态说:“我一个男子汉,何愁找不到饭吃,何愁找不到工作?捕鱼打猎的手艺我又有哪一样不会?不用进单位,自己置条船搞单干更好。佩姐这样的女孩才应该进单位,捧住铁饭碗再说。”

他的话有道理,看着一家人都在认真听,就又补充了一句:“就算我进单位打零工,干几年后他们还能不给我转正?佩姐几年后要结婚要带孩子,他们又可能拿这事来作借口。”

小小年纪,他已将厉害关系全摆了出来。这和他十五岁多的年龄可不相称呢。

桂爹突然间觉得二儿子晓春已经长大成人,肩上的担子一下子轻了不少。而且,这也增强了他提前办理退休的信心。

整件事情由于晓春的一席慷慨陈辞而一锤定音。

桂爹家漂亮的二女儿进了渔场,顶职上班,直接拿正式职工工资,还是一个高中毕业生呢。这对渔场来说无疑个特大新闻,连附近的乡镇都传开了。

突然间,桂爹家就多出不少说媒的姑姑婶婶来串门。桂娭热情招呼,但一概以“孩子还小,新时代婚姻自主,孩子们的个人问题应该由他们自己拿主意”等说辞予以谢绝。

就这样闹了有一、两年吧,有人介绍了同渔场老职工张爹家的大儿子。这孩子桂爹桂娭并没见过,平时都在张家社的老家务农,近年才进的渔场。单位说大不大,但也有好几百人,而且是渔业生产,且有不同的几个生产部门,没见过也就不奇怪了。

但两家父辈却不止是熟,交情还不错呢。就因为这份交情,也得让孩子们见上一面吧,成不成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就这样,佩珍在热心人的撮合下与男孩子见了一面。这男孩叫张铁球,给人的第一印象是拘谨、墩厚、老实。

佩珍去见过面回家,全家人都在等她的消息,问她亲相得怎样。她只是一个劲地摇头,也不说是哪些方面不行。家里人问急了,她就拿手指在眼睛前面横着划了一道。

大家还没有明白她的意思,倒是大姐新民乐开了。还说:“好啊!好啊!这下子他们俩姨夫可相衬了。”姨夫就是连襟。大姐的意思是,这份亲事要是成了,两连襟就都是小眼睛,真的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等大家弄明白了,就都笑。佩珍追着大姐要打,大姐一边笑一边躲。凭良心讲,大姐夫在元的眼睛并不算小,如果当他出力把眼睛瞪大的时候!

桂爹、桂娭松了口气:“原来是这么点事!”他们最担心的是女儿嫌对方文化低。要知道那时候的高中生可稀罕着呢!如果以文化水平来设坎,旁的人可不怎么好劝说。而在这样的渔业单位,知青们大都已经返城,新招进来的临工可没有多少是真正读过几年书的。

那样,女儿要找到合适的对象,就不得不把选择范围扩大,可除了附近农村,单位和外界的交往并不频密。做父母的为儿女的个人大事操心,这是极普遍且正常的,但这也会和其他更多让他们操心的事情一样,最终都会被证明他们的操心是多余的。

话说回来,张铁球还真是个好样的,尽管佩珍已明确表示不愿意,可他却并没有放弃,反而展开了自己能想到和能做到的所有攻势。他的想法是,谈对象是两个人的事,自己愿意对方不愿意,那就是一比一,成功率是百分之五十。再努把力,只要对方态度稍微松动一下,成功率立马超过百分之五十,事情就成功了。

他勇敢地上门探访。这要在以前就再正常不过了,因为是晚辈探望长辈,探望父亲的同事兼朋友。但被女孩子拒绝后,却硬着头皮往对方家里闯,可就需要些勇气了。

他提着一包壶张家社老家带来的甜酒,咋一看让人冷酸不禁。可那是张家社的特产,远近文明,那甜酒酸甜适度、醇和芬芳、沁人心脾。

朋友的孩子来家里走动,桂爹家绝不会失了礼数,自然是热情招呼。这也给了小伙子得寸进尺的机会。

说桂爹一家人这样就被铁球那一壶甜酒收买了,那肯定是不对的。兄弟仨还想出个主意来,到渔场去进行现场考察。他们找了个时间,到铁球工作的地方去实地了解情况。

那天,兄弟们也没表明来意,就当着到单位看看,顺便逛到了铁球那里。他们闲聊了一会就告辞准备回去。铁球一看急了,满脸通红,也说不出话来,只用脊背顶着门框,双手撑着门框的另一侧。看得出来,他是想留兄弟们几个吃饭,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兄弟仨就这样被他堵住在这间既当厨房又当宿舍的单职工住房里,却也不好硬闯,只好重新坐下。

现场气氛才缓和了一些,铁球却变戏法似地拎出来一洋铁桶鳝鱼,面上有些尴尬地说:“不知道你们来,没准备什么好东西。中午我们吃辣椒炒黄鳝。”接着就动手剖黄鳝,也不再说话,更别说商量怎么煮或聊些其他什么。

看到铁球剖鳝鱼,晓春没一会就自动上前帮忙去了。兄弟三个的统一战线就这样瓦解了重要一环。

一会,鳝片就在烧红的小铁锅里炒开了。加入辣椒,整间屋子已经烟雾弥漫,再春忍不住咳嗽起来,但这一切都掩盖不了炒黄鳝散发出来的香气。

兄弟们回家后,将考察结果添油加醋地说给父母和大姐听。讨论的结果是:铁球这男孩还算不错,会动手。佩珍可不会太多家务,要做出顿像样的饭菜目前肯定不行。真诚、勤快,没有太多的花俏,总的来讲是赞成佩珍和他交往的。只有再春这个小豆丁,坚持让姐姐自己拿主意,并说他坚决支持她自己做出的决定。

有人认为事情的过程不重要,结果最重要;有人则相反,认为结果不重要,过程最重要。这种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事情,我们不去纠结。结果是:第二年佩珍和铁球结婚。

第三年,兄弟三个又一起来到当年被别人强留吃饭的那间单身宿舍。单位在隔壁多给了一间房子他们做新房,原来这间就变成厨房兼饭厅了。他们这次是来喝喜酒的,还是以舅舅的身份来的。

在那个特殊的场合,舅舅在所有客人中地位最珍贵,饭桌上还得安排坐大边,就是主席主位。

桌子并不大,三位舅舅都坐到被称为大边的尊位不可能,就算坐两个都有些挤,他们就在首席上一人坐了一方。

客人多,这样坐着可有些不妥。帮忙管事的人安排了几个主要客人来,说是给舅舅们陪酒。

大哥长春和二个晓春都不善酒,再春当年太小,对酒还没有概念。说是安排几个客人来陪酒,还不等于叫他们兄弟三个陪别人吃饭,那可不行。兄弟三个就软硬不同意坚决谢绝,其他人也没有法子。让谁舅舅们是这餐饭的主角呢?

其实,真正的主角当然是今天满月的外甥张轶了。好在他还在襁褓里,不会站出来抗议;就算抗议,他今天肯定也会站在舅舅一边的。

开席了,作为主人,铁球过来敬酒。他想到要去陪孩子的舅舅们,也看上了还空着一方的位子。兄弟们却要他去陪好其他客人,就不要呆在首席这里了。铁球一脸的憨态,觉得有些为难,在礼数上也过不去。

兄弟仨配合默契,大哥长春将铁球拉到一边,晓春和再春抬起堆满菜的方桌往墙边一靠。桌子剩下三方,刚好一人一方。

门里门外摆满了桌子,兄弟们的这一举动引来轰堂大笑。有的还在大声戏谑:“你看!你看!你看这帮舅舅家伙,还真不客气了!”

门外的人不知发生什么,就挤到门口来看,真正的里三层外三层。等弄明白了里面发生的事情,就又是一阵笑声。

远处的人看到那么多人笑得开心,也跟着笑了,但具体笑什么也就不重要了。

人流阵阵,笑声阵阵,日子一天天红火。桂爹一直希望的儿女们出人头地,现在似乎并没有如期出现,却一个个成家立业,开支散叶,倒不失生活上的其乐融融。

他经常惋惜新民辍学后进单位,那时大女儿的学习成绩可好了。另外,他还有一个想法,新民辍学,是给弟妹们开了个不好的先例,“前头乌龟爬烂路,后面乌龟跟着爬。”可他却没想到,就算新民当年读完高中,也没有大学可以考呀!当年高考暂停,大学并不“招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