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爹随单位捕捞队外出洞庭湖打鱼,错过了大儿子长春参加招飞选拔。回家后又碰上突然而来的全国恢复高考。
长春刚好在这一年高中毕业,是参加高考的应届生。他出生于一九六零年年头,到一九七七年底已快满十八岁了。瘦削挺拔的高挑个儿,大眼睛配上高高隆起的鼻梁,加上喜好运动的天赋,身在高中学校,早已经是走到哪里都受人欢迎和招人注目。
小伙子长期和单位的知青呆在一起,无论是言谈举止还是穿着,又有那么点儿城里人的味道。加上他还拥有那别人表面看不见,但无人不知的周围占绝大多数农村居民梦寐以求的集体户口和国家粮食。早熟的姑娘们就更把他当作是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有事没事总要找机会接近和围在他身边。
那时读书,满八岁才能报名入学,小学五年、初中两年、高中两年,在校期间又差不多三分之一的时间是在参加学校组织的集体劳动。
大学不用考,靠推荐,而且也不是人人都有被推荐机会。严格地说,只有极少数的人才能享受到推荐去上大学的机会。试想一想,这种状况下又有几个人会想着认真去读书呢?
桂爹不懂这些,只知道“人在学校那肯定就是在读书。只要仍在读书,前途就会大有希望。孩子们的叔叔当年不就是读了书才出去工作的吗?”在他看来,孩子们能不能读大学不是他自己能左右的事,但只要人在学校多读一年书,哪怕是多读一天书,总好过把学停了去参加工作。他就认这个死理。
捕捞期间,是有人抽空回过单位,也打电话回去过,但那都是为了处理重要事情。除了能带回一句“家里所有人都好!”无论是外出捕捞还是留守的职工和他们的家属,相互之间真算得上是音讯全无。
桂爹回家后听到的第一个重大消息,是大儿子长春报名参加了国家的秋季征兵,而且是在应届高中毕业生中招收飞行学员,还差点就被录取了!
最终没被取录,当然是个巨大的遗憾,过程也显得有些离奇曲折。
能去部队当飞行员,那是多么的吸引人啊!如果再将当时的经济和社会环境考虑进去就更加了。所以,当年只要是出生成分没问题的适龄男青年都会踊跃去报名,女孩子则会埋怨自己为何不生而为男孩,出生‘成分不好的男孩就只有躲在墙角里哭的份了。
这样说可能会有些夸张,但当年报名参加招飞体检确实是盛况空前。就算对照招飞条件明显不符合的,也要抱着侥幸的心理去试试。
长春自然是报名了,而且是一路过关斩将,前后一共参加了七次体格检查和两次体能测试。最后两次体检是去市里的大医院做的,做体能测试时还要坐在电动椅子上旋转。他的体质真的是棒极了,几乎挑不出半点毛病。
和他一起坚持到最后的还有另外一个人,以前不认识,据说来自YY市一中。还有消息说,这次招飞本地区只有一个名额。
和长春一起参加体检的人看上去并不怎么样,甚至左右手都有些不对称,走起路来就显得有些不平衡。本来是二选一,这给了长春极大的信心,觉得招飞的名额是非他莫属。
结果不看都已经知道了。长春在家焦急地等了近一个月,没等到录取通知,却等来了一个被淘汰的电话和一份医院出具的体检不合格的检查报告。报告中具明的原因是“鼻孔弯曲”。
长春收到通知,他什么也没说。拿着那份报告单看了又看,他不相信那是真的。他完全被这一结果击蒙了!
但相不相信并不重要。很多事情都会是这样:很多事情的发生,当事人都不相信。是不愿意相信、不能相信、没理由相信……但那却是事实,摆在面前的铁的事实。
鼻孔为什么会弯曲?又是怎么弯曲的?鼻孔弯曲和招飞又有什么关系?或者,简单问,谁的鼻孔又会像一根枪炮管子那样是笔直的呢?就当时的情况,甚至都没有办法去打听一下具体的原因。
长春想起了父亲,想问父亲这到底是为什么!但就算父亲在身边,他又能怎么样呢?难道传说中的“那个和自己一起参加最后一次体检的学生,有一个非常了不起的父亲”这句话是真的?
长春经受了他人生中第一次真正的挫折。好在他天性活泼,没几天就差不多全忘了。他知道不忘掉也是不行的了,就有些特意这样去做吧?所以,等父亲回来再问起这件事的时候,他倒真的可以轻描淡写起来。
桂爹倒不如儿子洒脱,但以他的脾气,也不可能为了儿子招飞的事去找人开后门托人情。而且,恐怕也没有那么得力的朋友能帮得了这件事吧。但他总觉得自己没有尽力,没有去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
至少,他可以通过单位逐级向上面反映啊。两个地区合办的国营单位,多少都有些份量吧?甚至,还可以通过单位向招飞部队写推荐信……他把问题想得越简单就越埋怨自己。
桂嫂子倒比丈夫要豁达多了:“去不了就去不了呗。那么多人报名,才两个人参加最后的体检,说明我们长春还是很厉害的呢!他还那么年轻,以后的机会还有很多。这不马上就可以报名考大学了!”
桂嫂子说的报名考大学,是指一九七七年冬天,国家恢复已经中断多年的全国大学统一招生考试。
一九七七年十月二十一日,全国各大媒体同时公布了恢复高考的消息,并透露本年度的高考将于一个月后在全国范围内统一进行。同年十一月,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次高考招生开始实施,这次高考总共五百七十多万考生参加了考试,录取了二十七万三千人。
单位虽然已经搬到了另一个地方,但恢复高考这件事,恰如一颗重磅炸弹投进了平静的湖面,掀起的波浪迅速传遍每一个角落。
单位知青都是高考的适龄青年,大都是取消高考以来被直接影响的一代。现在又可以参加高考了,年轻人就想把握好这失而复得的珍贵机会,通过高考抓住这鲤鱼跃龙门的契机,实现人生的华丽转身!
一下子,活跃的年轻人在工余饭后,一下子全躲到各自选好的地方复习迎考去了。整个渔场也突然间安静了不少。
长春是应届生,知青朋友不是问他借课本,就是和他讨论习题。住地、单位、学校本来就离得远,这样一来,他的脚杆子再长,都有些跑不过来了!
要在高考中取得好成绩并被大学录取又是何其艰难!鲤鱼跃龙门,跃过去的则为龙,跃不过去的还是鱼。就其难度和成功与否对人生的改变,这个比喻很贴切,特别是处于当年的现实环境。
恢复高考第一年,全国平均的录取比例差不多百分之五。看上去还不错,但能考上的学生却主要集中在城市,“三个剪刀差”使得教育资源都高度集中到城市中去了。
(再春是一九八六年参加高考的。那年参加高考的大多是一九六五年至一九六八年出生的人,而当时每年全国出生人口在二千二百万至二千七百万之间。
一九八五年高考,全国大中专录取六十二万人。一九八六年高考,全国大中专录取五十七万人。一九八七年高考全国大中专录取六十二万人。就是说,那时同龄人中,四十个人中只有一个人能上大学。
有人可能要说,一九八六年全国一百九十一万人报考,就录取了五十七万人,录取比例蛮高嘛!我要告诉你,当年高三先预考,大部分高中生通过不了预考,没有资格参加高考!)
恢复高考的第一年,大学并未满负荷招生。报考学生却累积了好多年,而且,考生中集中了这些年以来学习成绩优异的绝大部分学生。
长春的文化成绩不算差,但要迈进大学之门也并没有太大的优势。最大的优势恐怕只有是应届生,知识刚学过还没有丢下这一条了。但那年月,在学校又能真正学到些什么呢?
其实,所有这些当时并不在长春考虑和担心的范围,他受历史的洪流裹挟,只须勇往直前,不用选择,没有犹豫。好像他的人生早已被安排,读书就是为了参加这个命中注定的高考,然后落选。然后的然后一切归于平静!
那年的高考时间是在春节前。为什么选择这样一个时间不得而知,也许是考完后,所有考生和他们的父母,就可以放下心来欢度春节吧!这样说真的太牵强,想必有更重要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