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二十七、围垦闹剧(2 / 2)渔猎洞庭首页

前面说过,黄鳝有一个奇特的生理现象,就是先做“妈妈”,后做“爸爸”,科学上将其称为“性逆转”。

不再扯那么远了。

政府组织将湖水抽干,又挖了排水渠,但人还是无法下去耕种。

后来想出的办法是,将淤泥地隔成宽五十米、长二百米的豆腐块,短边一侧是可以行船的水沟。柴油动力船放在两头的水沟里,用钢丝缆拉着犁头和插秧机两头跑。

如果你能想象出七十年代的农业生产水平,那么这种高度机械化的耕作方式一定会让你惊叹。

可惜的是,试验最终是失败的。做到把淤泥田分割成整齐划一的十五亩一块,就再也推行不下去了。

新一年播种季到来,不能让花了那么大人力物力从自然抢夺过来的田地荒废了。上头决定统一在湖里正湘莲。

荷花长起来,那壮观的景象真的没有办法描述了。

历史上汪伦用“十里桃花”将李白吸引到他世居的山沟沟里。这里的荷花可远远不止十里。

话说汪伦想让好友李白到他家乡去游玩,就写信对酒鬼诗仙李白说,我这里有“十里桃花,万家酒店”。

李白到了,什么也没见到,就问:“十里桃花呢?”

汪伦答:“在你脚下呀。这里叫桃花沟,长十里。”

李白又问:“那万家酒店呢?”

汪伦答:“就在前面,我已经在那里订下酒席为你摆酒接风。”

说话功夫,他们已来到酒店门口。因店掌柜姓万,就将那只有三间茅屋的酒坊改名叫“万家酒店”。

李白什么都明白了,哈哈大笑,率先入座。还是老朋友知道他喜欢什么,要用什么来邀他到访。

李白留连数日,赠汪伦十万金归去。汪伦送到桃花渡不肯离去,李白留下了他那有名的诗篇《赠汪伦》:“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

其实,讲故事的人真正关心的是那十万金是多少?能不能用来仪湖那数十里的荷花,也吸引李白过来走一遭?

(那荷花一直种到多少年之后已经记不清了。反正再春八三年在校读初三的时候,好友谭栋云还从他家里开的小商店里偷来白酒和饼干,跑到烂泥湖中学西面的荷花地田埂上去痛饮。)

只记得那种荷花主要是用来结莲子的,花开得特别多,莲蓬也特别多。有人当年曾这样去计过数,他拿一个斗笠罩在荷田里,一数,斗笠下面的莲蓬竟然有二十一个。

莲藕和普通的湖藕子无异,只是生长的地方淤泥太深,不好踩挖。

对桂爹来讲,藕田在冬天为他保留了一大片水面,偶尔也可以去里面放两枪。没有了这片藕田,打野鸭就必得费精把力地去来仪湖东湖,或者还要去到更远的地方。

岸上是没有鱼可捕的。来仪湖被围垦掉一半,其管理单位来仪湖渔场就显得人数有些多了。

人总得有活干,生活总得有出路。渔场的捕捞队仍然保留着,只是规模上必须得有所调整。原来的养殖场规模可以扩大一些,用以吸纳从捕捞队撤下的人员。

就算是水产养殖,也必得有方便的大水源。原来的黄狮矶小岛相对昔日的湖底,已经变成高山了,用来做养殖基地绝对不合适。

摆在单位面前最紧迫的任务就是搬迁。

在竹前山东面,为了排出来仪湖湖水和拦截入湖水流修筑的新河,与将来仪湖一分为二的大堤在这里相交。

两条大河水源充足,新河水位高,干旱时开闸即可放水取水。大堤边的排水渠直连到抽水泵站,水涝时可就近排水,地形优势明显。

政府将来仪渔场在黄狮矶矮围子里的近万亩的土地,交给新成立的烂泥湖乡政府,再将竹前山东面的那块大约相同面积的土地划拨给渔场。渔场由国家出钱,在那里建起了一座在当时来讲,已算相当先进的标准化、规模化养殖基地。

基地内孵化、育苗、成鱼一条龙,饲料种植、加工场地齐备。塘基上配套建设一排排猪舍,推行当年还很先进的“猪基鱼塘”模式。

其实,真正实用的还是其完善的排灌系统,包括渔场和外部连接的取水和排水系统,以及内部每一个鱼塘的抽水和放水系统。

鱼塘水位的深浅、含氧量的变化、水温的高低都可以经过抽排水进行一定程度的调节。

鱼塘与外部沟渠有一条约两米长的半圆型水泥槽连结。因渔塘排水富含微生物和其他养分,沟渠里就长满了螺蛳。大部分都是拇指大小的石螺蛳,也有大个头的田螺,最大的能有婴儿的拳头大。

当年渔场搬迁势在必行,也在情理之中。

但这件事可难坏了桂爹。小岛已经变成了陆地,如果随单位一起搬离,又割舍不下那数十年居住的情感和这些年经营下来的房屋、树木、土地;如果仍留在这里,就会和新的单位驻地相距十几里早路。来去不方便的同时,家里其他人的生活更无着落。

以前家里人可以帮单位做些杂工,或在湖里寻些允许的小收入帮补家用,现在都会在一夜之间全失去了。

桂爹一家粮油证上写的是“十五种粮”,户口也是单列,但总的还都属于渔场的人。

可孩子年龄不够,也进不了单位上班。何况,除了新民有工作,冬元还小外,其他的都还在读书呢。

桂爹权衡再三,决定还是留在原地:“孩子们读书期间也做不了什么事,或许以后还能读出点什么名堂来呢。自己辛苦点不算什么,先坚持几年再说。留在原地住,至少还有比较宽敞的房子。”

他将想法告诉了单位的负责人,没提出任何的其他要求。

单位负责人正为这事头疼呢。现在你自己不肯随大家一起搬,正好甩掉这个包袱。就欢天喜地的答应桂爹,单位搬走时会争取给他留足必须的土地。

领导们并没有食言。单位搬走时,桂爹的宅基地、菜园子和周围种下的树木,统统作为原国营单位的土地被保留了下来。

通过上面的协调,与烂泥湖乡土地交换过程中,桂爹家目前使用的那块不列入交换范围。在烂泥湖乡的行政区域地图上,那里被涂成一个红色的点,并注明那里保留的大致范围和多少亩国有土地仍归国营来仪湖渔场所有。

虽然当时并没有取得土地承包经营权证和土地使用权证,但桂爹在烂泥湘乡的包围中,所使用的那十来亩土地却取得了法律上的保障。事实上还有点做了“地主”的味道呢。

你可能觉得什么变化也没有,如果一定要说有,也只能是桂爹借用的无主国有土地变成了某国营单位的土地。但这实质上却是一个居住用地“合法化”的问题。

如果没有土地交换过程中的保留措施,尽管桂爹一家是烂泥湖乡唯一的最早居民,但他并不在烂泥湖的移民范围内,当地政府是有权请他离开的。

桂爹理解这一层面的重要性,感激单位为他一家所做的特别安排,并没有感到单位是在将自己一家老小当包袱甩掉。

在烂泥湖被围垦和进行移民后不久,洞庭湖的深处又进行了另外一场规模空前且声势浩大的围垦。

启动围垦的申请报告由省里作出,当时提出围垦南洞庭湖,因影响太大,并没有被批准。后来改成了围垦横岭湖。其实横岭湖是南洞庭湖的别称,是洞庭湖区南部最大的连片水面。

围垦工程于一九七六年冬正式启动,第二年早春堤围合龙。

龙口水流量太大,所有抛投下去的土石方都如无物,不知所踪。最后,动用了舟桥和工程部队,采用大铁笼里装石头,在龙头位置整车填进去的方法。现场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人潮湧动。最终的结果当然是取得了合龙的胜利。

工地现场有一件奇怪的事情。大堤一样是选取地基较牢固的地方堆筑,其中有个地势较高的湖州上有株硕大的柳树,树身因为年龄太大,主干中间已经干枯腐朽了,在树干中自然形成一个巨大空洞。

树洞有多大?见过的人都说,四个人坐在里面打牌刚好。估计树干的直径得有两米以上。柳树是可以长得很大,但并不会太高,最高也就十几、二十米吧。但洞庭湖区确实也难有更高的树了,特别是在湖水中央。

如是,有关单位就挑这棵大柳树做了航标。不是水面船只的航标,而是天空中飞机的航标。

将树顶砍去,在粗树枝上安装一个特大号的角反射器,过往的飞机能接收到它自身发射的闪光信号,用以指示和修正航路。

航标受到重点保护,这也是大柳树能长期屹立在那里的重要原因。也因为这个原因,围垦的大堤修筑到这里时还特意给它留下了位置。

可惜的是,自大堤合龙后的当年春天,柳树就没有长出新芽来——死了。

来仪湖的围垦似乎是为横岭湖的围垦做的一个实验,所遇到的问题也相差无几,只是规模上存在巨大差异。

受当年的技术条件所限,大工程都会采取同类型的小工程去做验证。广东在一九六二年修筑新丰江水库,库容近四十亿立方米,就先修筑了库容约四亿立方的流溪河水库来验证设计方案。流溪河水库于一九六零年建成。

横岭湖堤垸建成后当年没事,较早露出的湖滩地也种了一季稻并取得丰收。

一年多时间里,路网沟渠的建设已初具规模,大规模的移民准备工作有序推进。可一九七八年的夏天雨水特别多,长江中下游的防汛形势一步步吃紧。

大柳树在这个春天仍没发芽,枯死在那里。因为是航标的缘故,树死了也是不能动的,这才有了后面的故事。

进入六月中下旬,长江水位已严重超出警戒水位,而上游的来水更是有增无减。再也没有其他办法了,不得不炸开横岭湖堤垸蓄洪,让长江洪峰水先流进洞庭湖停留一段时间,削减下游的洪峰压力。

奇迹在这时发生,在横岭湖垸堤炸开后不到十天,那棵大柳树竟然发芽吐绿了。几乎一夜之间,整棵柳树绿意盎然,巍然屹立,似在感叹世事无常,又似在笑看春风秋月。

而此时,离当地柳树正常披绿的时间已经晚了三个月——严格来讲,柳树发芽的时间晚了一年又三个月。

消息不胫而走,远近的人都跑来看稀奇,可柳树已经立在湖中央了。

为了有效行洪,大堤被同时打开多个缺口。不能沿着大堤靠近柳树,有虔诚的人就出钱租船过去,奉献上代表自己心意的祭品。

还有人将红绸带系上写满自己祈求的纸片,抛挂到柳树枝上。一时间,绿柳都变成红柳。这件事在当地沸沸扬扬的闹了好多年。

(自此以后,横岭湖没再被围垦。

后来,当地还提出了恢复洞庭湖生态的“5400工程”,那是一个庞大且让人看后热血澎湃的伟大计划。自然,大凡伟大的计划都难以实现。)

就说原来筑起的大堤,要彻底清除掉,工程浩大,还没有经济效益。就由得它一大段一大段地留在了湘中,像一条半潜半卧的巨龙横亘在南洞庭湖湖心。最直接的效果是,进一步加速了洞庭湖的淤塞。

大堤如龙,突然想到《易经》的乾卦卦词。“潜龙勿用”、“见龙在田”、“飞龙在天”、“亢龙有悔”,这几个词语都是出自《周易》六十四卦第一卦“乾为天”里面的初爻、二爻、五爻、六爻的爻辞。

肉食者谋定围垦计划时应属“飞龙在天”,围垦成功了就是“见龙在田”了。现在龙半潜在水中,不是“潜龙勿用”,该说是潜龙无用。但不管结果怎样,肉食者们大概对这件事情也是“亢龙有悔”的了。

你可别当真,只是说笑而已。

向海要田、向湖要田、向山要田,现在还有向沙漠要田,这都是我们历代先民智慧的结晶,成功的案例比比皆是。

历史事件的成败和功过,一定有其特定的局限性和时代性。我们谈论,无非也只是为了总结成功的经验和吸取失败的教训,绝无那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心态。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事情的对错总是相对的,但我们必须始终选择和坚持去做至少自己认为正确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