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女人太聪明,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当然林远原本也没打算隐瞒,否则一个从来没吊过人胃口的人,并不能做得如此天衣无缝,如鱼得水得宛如情场老手。不过,过去不会不代表现在发现不了其中的情趣。林远像所有长大后自我弥补童年缺失的人一样,有些难为情,却又抵抗不了新奇。
看到林远欲言又止,少见地玩起逗女孩子的把戏,宫熙贤只觉得又好笑又难得,少不得配合他演完全套:“你那是什么表情,难道要付费收听?”
林远体会到了小男孩恶作剧得逞一般的乐趣,并大有乐此不疲的意味。好在宫熙贤尚且还算清醒,推开他正色道:“肉偿到此为止,林先生不要忘了医嘱,不可以剧烈运动。有句话说得好啊,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喽。”
吻停了,雨也停了,潮湿的空气夹着梅子的香气侵袭过来。宫熙贤想起第一次喝的梅子酒,她已经不记得当时为什么要喝,却还记得那个味道,不浓烈,恰到好处的疏离与淡然,很像林远。好吧,是林远对外的感觉,毕竟她实在擅长惹怒他。不管怎样,那样的林远像极了漫画故事里不食人间烟火的男主角,然而现实却是,他有事做,要生活,麻烦和烦恼一样不少。回看自认识以来他这一路的所作所为,疏离归疏离,那必然不是一个遇事可以置身事外无忧无虑的人的表现。或许正好相反,他从来需要深入细节,洞察人心。
“你注意到了么,郎东看起来很了解我,事实上,是超乎寻常的了解。我不觉得一个医学院的学生能调查到我在哪间教室上课、一周几节课如此细节的东西。”
这话让宫熙贤再次联想到篮球场上的对话,估计哪怕是建筑学院自己的学生也不能弄得这么清楚。
“说得没错,无利不起早,郎东卖力倒是说得通,但只怕他想卖力也找不到门道,起码不可能这么高效。你的意思是你们建筑学院有内鬼?”
“不得不佩服,又能审时度势,又会造势借势,又是有钱有势,不难猜是谁。不过想来也是,现在还有什么比搞臭老师的名声更好用的办法,贾建学真是打的一手好牌。”
确实没有比这更能一击即中的了。
宫熙贤曾经接待过的一位外国客户在量体最后阶段仍旧略显担心地说:“宣传资料上显示你们负责过很多名流重要场合的全套造型,甚至包括国际出访活动,还有各大体育赛事的运动员制服赞助。我无意冒犯,但无法否认,在事关集体荣誉或者说面子的事情上,中国人总是最出色的。这当然是好的动力之一,但于此一项越是突出,可能越会给人一种除此之外或许就不那么用心用力的感觉。因此我仍然提醒各位,这套礼服为征战国际电影节红毯而准备,和其他品牌同场竞技,不亚于一次国际比赛。那句中文怎么说的来着,不能跌份儿。”
宫熙贤不知道这位客户对宫氏有多少偏见,但从现在越来越多的人借用媒体舆论来伸张正义,确实透着几分只有面子才能让某些负责人行动起来的意思。自然,有时鞭策就会变成威胁。
“他应该知道,除非工程监理公司不再客观中立——当然这种可能性几乎不存在——否则他只能影响三分之一的变量,胜算并不会发生决定性的反转。当然,如果你说,做总比不做好,我姑且也能接受这个理由,但并不能完全说服我。”
“你不要忘了,有一票否决权的是校方。”
如果说有什么能激起宫氏继承人的斗志,除了兄弟姐妹,肯定非不宣而战莫属。宫熙贤有一套朴素的恩怨观,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裴誉破例收林远为徒是为恩,贾建学选林远下手来针对裴誉是为仇,原本她只为公司利益服务,现在恐怕还要加上一重私人恩怨,不得不说,老天还真是眷顾她,并没有让她做什么公私分明的选择题。
依然笑意盈盈,宫熙贤坐起来,利落地扎了个马尾:“他们迟早会知道,谁才是有否决权的人。”
随意极了,一点都不像放狠话,倒更像一句叹息。然而林远无从知晓像什么,凭着自己的想象,他将其理解为开战的宣言。可是,就像刚才她说“我们”,虽然他很喜欢,但这件事他并不想她卷入其中。
“宫熙贤,你不许卷进来……交给我,好不好?”前半句强硬,后半句温柔。宫熙贤不知道是什么使得他中道崩殂,不过后面显然没有前面做得自然流畅就是了。
宫熙贤的凝视和她的疾言厉色同样稀有,对煽情过敏的人只会在必要时才会诉诸情感,于是林远一时间拿不准自己接下来面对的将会是调侃还是审判,但肯定不会是……
“好。”
林远刹那的错愕没能逃过她的眼睛,宫熙贤顿时心疼起来。
虽然每个男生第一次学着爱人时大概都是这个样子,小心翼翼,予求予取,但林远似乎做得格外清醒。那些凭感觉、混沌着爱人的男孩子很像一类父母,你会常常听到这类父母说,他们和孩子平等交流,自诩开明,但其实根本是缺乏意识,并不知道平等交流只是一种沟通方式,他们真正要做的应该是引导,而不是被孩子牵着鼻子走,然而就连这一点都没有意识到的话,并不能指望他们能有多么高明的可以拿来当作引导的资本。而林远的情况正好相反,磨难催熟了他的心智,此前面对的所有问题,除非实在无能为力的,大概都能处理得当,然而面对她,一个新鲜的,又或者过于在乎的问题,他那套成型的为人处事法则仍在,却还是眼睁睁看着它们出让给了情感。
或许她应该学着那些满足于操控欲的女人,这样她就可以坦然利用林远的安全感缺失。不过,没准他还真把当成在感情上依然有着强烈控制欲的女人,这样一想,好像更能解释通刚刚那一瞬间的错愕。既然如此,也不能枉担了虚名。
“怎么?你那个表情会让我觉得以往我有多么苛待你似的。可是不要忘了,我们这里谁才是因为特权被批判的人。”
这个女人虚张声势的时候最可爱,林远抱住这只纸老虎,随意胡噜了两下,甚至反过来调侃道:“那你之前是不是漏了一项,能判定我是特权阶层的最有力证据是我的急救车是架直升飞机。”
得,这人是彻底学坏了,才学会吊人胃口,这就又无师自通了招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