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二十八章 埋骨青山(1 / 2)咀嚼历史味道首页

夏斌沉缓无力地闭上双眼,几行青泪顺着脸颊淌下,滴入脖颈,钻进衣襟,扎入内心。昏昏沉沉中,母亲的一生浮光掠影般在脑际盘旋。

母亲在外婆家就是主要劳动力,作为长女自然而然是最苦最累的人,过早地背负起了生活重担。为了供养几个弟弟上学,她愣是一天学堂都没上过。小时候,她喜欢到学校附近的山峰低凹处,找猪草、打柴禾,每当听到教室里传出的郎朗读书声,她都会靠着围墙听得如痴如迷。回到家,她便开始收拾家务、煮饭、炒菜、煮猪食,小额头上常常汗水涟涟,胼手胝足、连轴转是她的生活常态。傍晚时分,父母亲拖着劳作一天疲惫的身躯回到家里,弟弟们也放学归来,一大家人围坐在一起,吃着她亲手烹煮、十分拮据的粗食淡饭,她像父母亲一样,总是吃得最慢最少,只为把不多的饭食尽可能多省给弟弟们。晚上就着煤油灯,弟弟们扒在凳子上一笔一画地写字,嘴上呀呀学语地念叨,看到这种场景,她心里甚觉踏实、宽慰,自己多付出一点,能让弟弟们有知识、有文化,她认为是一件非常值得做的事。

十一岁时,她成为生产队最小的“童工”,跟在大人们身后,为挣几分养家糊口的工分挥汗如雨、劳劬奔忙。为了保住挣工分的机会,她必须更卖力,不然分组时,别人就会嫌弃她、不认她。十六岁那年,她经媒人介绍,嫁给了临村的父亲。父亲高小毕业,识一些字,为人厚道,可家境同样清贫。娘家尽取所有,才勉强拼凑了一些婚嫁行头,红衣柜,红箱子,红糖,用红纸包着的猪肉、饵块……随着几辆马车,在迎亲送往、此起彼伏的唢呐声中,来到了夫君家。

后来,母亲生下了一儿一女。当时,很多农村家长并不愿把孩子送进学堂,不是因为家长缺乏理想和志向,而是生存成为摆在他们面前需要首先解决的问题,诚然也不乏眼里只有工分和财富的家长。母亲从小对知识的尊崇热渴和父亲厚道朴实的秉性,让他俩下定决心,再穷、再苦也只能落到自己这一代,要用文化知识阻断贫穷的代际传递,将儿女送出大山,过上不一样的日子。

为了儿女能够上学,父母亲在忙玩集体劳动时,不得不利用一切闲余时间继续劳作,母亲就着突闪突闪的煤油灯做针线、纳鞋垫,父亲用粗糙的双手织蔑笼、做蔑活,在农闲时养鸡、养猪,只为到村镇集市上换取零星半点的钱币。

夏斌、夏莉亲眼看着“生我劳瘁、抚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的父母,感受着一种大爱无声、言传身教的浸入式教育,学习都非常刻苦用功,成绩基本都是数一数二、名列前茅。家里被煤油熏得泛黑的墙面上,贴满了他俩红红的奖状。他俩忙无功课后,很难像邻家的孩子一样躲密藏、掷硬币、玩弹弓,而是尽一切可能分担各种家务,虽然家境贫瘠、生活苦涩,却总能感到一股暖暖的爱意,一种不竭的希翼……

母亲打零工、得癌症、捡垃圾,走上人生巅峰,为全家带来了荣光,好不容易能够享点清福;可为了挽救女儿,只能独身勇闯陌生国度,女儿得救了,自己却永远倒下了……

“天理何容?天理何容?”夏斌在迷糊地说着梦呓。屈不平似乎也在沉睡中与夏斌相遇,答道:“天理在人心,天理在人为。”

……

抵达美国已是午夜时分,厚重的夜色、时差的颠倒、沉懑的心情让他们走路有些踉踉跄跄、趔趔趄趄。老远就看到,夏莉蜷坐在煞白的路灯下,向四周张望着,她是在等他们。

父亲和夏斌搀扶起小妹,一起走进屋里。屋内灯火通明,连台灯都是打开的,夏莉也许是害怕,也许是想给予母亲最多的光亮。母亲的脸庞已被夏莉清洗得干干净净,从略微扭曲的面容、紧攥的拳头,可以想像母亲历经了怎样鲜为人知的痛楚和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