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的明山夫妇，和如琴瑟，夫唱妇随，有道是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油盐柴米也皆为风月。婚后第二年，便落下聪颖乖巧的长女晨兮。无论是样貌还是聪慧，晨兮比其母都是过无不及，性子却不似母亲温软，七分沉稳刚毅，三分清冷。晨兮两岁时得妹妹玥兮，也是个精雕玉琢的可人儿，只是她与姐姐和母亲的性格全然不同，娇憨执拗。全家视两小女为珍宝，五月心中只盼着女儿们幸福地长大，将来也能各自寻得如意郎君，一世的花好月圆也便是如此了。
晨兮七岁时母亲再度怀胎，奈何天妒红颜，五月拼死生下小儿尚旻兮后，带着对凡尘的万般不舍，长眠于梅林竹海。
五月的离去让尚明山悲痛欲绝。他独自一人到城北别苑住了两百多日才回府，期间没见任何人，没人知道那些日子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只知他回城的时候，苍老如叟，一如坊间诗道：卿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偏又祸不单至，第二年，尚老太爷染伤寒撒手西去。
老太爷过世后，尚明山做了两个决定，其一，长女晨兮跟随他学买卖、管铺子。不管东西南北中，只要出远门购置货物，必带晨兮。小晨兮从此一身男娃装扮，跟着父亲识文断字，行山涉水，学行商坐贾、辨贵贱、调余缺、度远近。其二，次女玥兮送至峨眉山拜师学艺，师承峨眉六合派静寂师太。六合派以剑术为长，其“二十一慧式”心法更是闻名天下。襁褓小儿尚旻兮年幼，由祖母教养，待到三岁后请先生教导。
正月初三，未时刚至。
两辆风尘仆仆的双头马车停在了敞开的尚家大院门口，粗壮的车辕与加宽的轱辘上满是泥泞，似远道而来。马车上先后下来四人，一对中年夫妇与一对少年。中年夫妇一位清瘦庄重，一位丰腴雅致，年长的少年肤色稍沉却高挑俊逸，年少的白净，也是剑眉星目。四人虽着锦衣，但衣色皆清素。来人正是尚家的二爷尚明河及家眷。明河一眼瞥见白色丧幡，两腿发软打了个趔趄，眼见要摔倒。
“父亲！”
“姑父，小心台阶。”
紧跟身后的两少年同时上前搀扶，三人立稳后快步跨过门槛。
老管家周福一身麻衣白服迎了出来，含泪哽咽道，“二爷、二夫人，你们可算回来了。”
“周伯，我兄长。。。”尚明河刚开言，便听得殷切的呼喊“是我的明河回来了吗？河儿，河儿。。。”
尚老夫人在柳嬷嬷的搀扶下，踉踉跄跄从屋里奔了出来。
“母亲，母亲，不孝子明河回来了！”尚明河快步迎上老夫人，落下双膝，身后的夫人与两少年也跟着跪下。
老夫人一把搂住明河，母子久别相见，各种滋味涌上心头，难抑悲伤，相抱痛哭。众人见状皆落泪。略为平复后，明河带着妻儿身着白衣，祭拜了明山。
明河在明山的棺椁前跪了两个时辰仍不肯起，他没料到兄长这次的病来得这样急，人走得这样快。未能见到最后一面，无法释怀。哥俩自小感情深厚。父亲刚辞官回乡那段日子，家中清贫，偶尔吃不饱肚子。兄弟二人便一起到城外的苍洱山挖野草摘野果，到山下的沣水河摸鱼捉虾，偶尔在山壁上寻到几株山参，便是大喜，能换几斗米。明山总是会悄悄存几个铜板给明河买肉饼吃。后来得以舅父的资助，家中才在城里开了个小杂货铺，做些买卖。明山生得魁梧俊朗精明能干，很快就成了父亲的好帮手。而明河羸弱儒雅，除了读书，对买卖毫无兴趣。明山索性包揽了所有的营生，让明河专心读书。明山知晓，父亲虽已远离京陵，但时常在独处的时候望着落日发怔，苍然的双眼盈满了遗憾与不甘。男儿志兮天下事，但有进兮不有止。若有朝一日朝廷攘除内患拨霾见日，明河能读书入仕为国效力，也算男儿志在高远，亦能安抚失意多年的父亲，毕竟尚家也是官宦世家。明河着实争气未辜负父兄，一路高中做了京官，尚家老祖宗泉下有知也该欣慰了。
明河现任通政司副使，正四品，素来刚正，洁身自好。家宅在京陵虽不是全然的锦衣玉食，却也富足无忧。这全赖于明山在老家撑的这方家业。每年田产的总收入，有三分之一会送到明河府上，加上铺子里的收入红利，拢共多出明河俸禄的几倍来。这还不算逢年过节送去的粮食、布匹和杂货。
明河艰难地起身，添了些香，扶着棺板儿哭道，“你曾说官场是个大染缸，近朱近墨全凭本心。作为尚家男儿，应秉承祖训，心随朗月，志比松柏。你让我只管做个清官、好官，至于米粟裹衫这类小事，有你操心就行了，断不会让父亲当年的窘迫重演。你不盼我飞黄腾达，只愿我有兼济天下之心。如今我才明白，不是我自个儿的腰杆子有多硬，而是你一直在背后挺着我，护着我，让我有说‘不’的底气，有逞英雄的胆儿。你才是真正地活得明白，活得高洁！愚弟惭愧，白白受了这么多年的恩，却没能为兄长做点什么，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情何以堪？有兄如你，实我尚明河之大幸！”
一直默默陪跪在身后的两位少年，动容地望了望台前的牌位。
后院厢房里，晨兮昏睡不醒。丫鬟采薇抹着泪，“这可怎么好？荣大夫说施了针至多两日能醒，可都三日了，大小姐还不见醒。。。”
二夫人瑾宁焦灼地望了望门口，“已差人去荣医堂了，该来了。”
“老爷病重的这段时日，正值腊月年关，铺子生意忙得很，大小姐白日操劳，夜里还要衣不解带地照顾老爷，因为心情郁结，吃得也极少，这没日没夜的，铁打的身板也扛不住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