兆国,嘉宝六年,沣谷城,庚子年正月初一,丑时。
屋檐上残留未化净的积雪,滴滴答答,有一滴没一滴地从屋檐落到青砖地上,北风寒,空气湿冷。尚家院宅灯火通明,从正厅到偏院,从十二廊到后院柴房,皆悬着淡黄色灯笼,在沣谷城抬眼可见的红色喜庆中显得寂寞又寂寥。偶尔几串爆竹在墙外响起,昭示着年的意味。
尚家老爷尚明山直挺地躺在床上,身上搭盖着厚厚的棉被,刚越不惑之年却已两鬓如霜。此时他面若白纸,气如浮絮,唯有一双眼通红,床榻下的铜盆里有块被血染红的白帕。床边匐着长女尚晨兮、次女尚玥兮以及小儿尚旻兮,抽泣不止。门外立着一个老仆,两个嬷嬷,一个丫鬟。
尚明山的一只手在胸前紧紧攥着一把玉梳,另一只手慢慢伸出来,试图擦拭长女晨兮脸上的泪珠。他喘息了一阵,攒了些气力,“晨儿莫哭,爹这是要去陪你娘了,是喜事,你娘一个人孤单得太久了。祖母年迈,弟妹年幼,这个家。。。交与你了。”
晨兮一身深灰短褐夹祆,十几日来的衣不解带不眠不休,显出失血的苍白,乌黑的长发随意盘在脑后,略显毛躁,仅剩浮肿似桃的双眼中还透着一丝皎洁的生气,她握住了父亲的手,把脸贴在了父亲的掌心中,哽道,“爹爹的交待,女儿尽在心中,女儿在,尚家在。。。”
尚明山嘴角牵动,流露欣慰之色,不再言语,双眼逐渐迷离,口中喃喃着,“五月、五月。。。”直至最后阖了双目。
尚晨兮手中的胳膊徒然沉了下去,身边的旻儿一声尖锐的“爹爹”刺破了屋内最后的暖意,她只觉一阵晕眩,两眼瞬间黑了。
晨兮睁眼的时候,置身一片氤氲的雾海,茫茫一团,除了自己,什么也看不见,恍惚中觉得自己失了件顶顶重要的东西,又想不起是什么,身寒,心凉得紧。
她踯躅着,这是哪儿?梅林竹海?每年春夏之际,梅林竹海也有这样的浓雾,爹娘会带着她和妹妹来别院小住,闻过早春的梅,迎来青竹的翠。
“阿爹。。。阿娘。。。”晨兮轻唤,“玥儿。。。”
有光透过绵绵白雾,在周遭形成光晕。一个宽阔的身影在雾霭中若隐若现,强烈的金光从身影背后照来,绕过暗色的轮廓,射进晨兮的眼帘,一时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