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阿那肱抽噎回道:“这是臣能做到的最大努力了。臣知道您与斛律皇后多有不快,但臣也知道您其实还是放不下她,所以才将斛律皇后一起赎换了。”
自晋阳返回邺都的时候,高纬想到了洛阳景林寺中的斛律雨和胡卿羽,担心周军会进攻洛阳,高纬遂遣人去洛阳接二人。
但最终被接到邺都的,只有胡卿羽,斛律雨中途改道,骑马前往了朔州。
高纬清楚斛律雨有多么刚毅,也明白自己是无法改变她心意的,便随她去了。
最近一次听人说起她,就是高阿那肱以官爵赎换她的消息。
高纬的眼神顿时温和下来,她真诚向高阿那肱道谢,并说道:“你以后不要再来见我了。高齐已亡,你也该为自己的家族多考虑考虑了。”
宇文邕不是一味讲究仁义的苻坚之流,他尽管对齐国君臣多加恩赦,可齐人要是真的频繁往来,最后遭殃的肯定是齐人。
高阿那肱走后不久,斛律孝卿就来拜访高纬了。
入周后,斛律孝卿得授纳言中大夫一职,算是天子近臣,但从他的面色上看,他过得并不好。
事到如今,高纬已经不想讥讽他,她只问了一句:“你为什么要投降周军?”
“圣上,臣的亲眷当时都已经周军手中了。”斛律孝卿含泪向她解释,“圣上,所谓的舍己为国,真的很难做到。。。臣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我的亲眷被杀,我的母亲和妻儿是无辜的!”
高纬叹道:“我明白了。这是人的本性,不能怪你。”
斛律孝卿低头擦净眼泪,作揖谢过高纬,但紧接着他又说道:“臣今日来,还为了一件事。”
“什么事?”“代王宇文达想要与您见一面。”
入周后,冯小怜就被带离了高纬身边,被周帝宇文邕赐给了自己的弟弟,宇文达。
她们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周国的宫宴上。
也是在那次宫宴上,高纬与宇文达进行了一次不算愉快的会面。
想起那个中年男人,高纬顿时眸色转暗,淡然说道:“替我转告代王,与将死之人过多见面,只会给他带来灾祸。”
“圣上!”高纬没有理会满脸担忧的斛律孝卿,她将目光投向远方的天际:“齐国亡了,我也要死了。”
高纬的这句话,很快就得到了印证。
齐隆化二年,即周建德六年七月初,周帝宇文邕以谋反为由,赐死了宜州刺史穆提婆。
而后,又以“与穆提婆暗通谋逆,密谋复国”的罪名,下旨赐死居于长安的所有高氏男性皇族。
或许是考虑到高纬曾经是高齐的皇帝,宇文邕派来给高纬送鸩酒的人,居然是他的皇太子宇文赟。
不过宇文赟似乎对仅比自己年长三岁的高纬很感兴趣,他一来就规规矩矩地向高纬作揖行礼。
高纬不知道这个年轻人心中是何想法,只能作揖回礼。
“陛下,听说齐国两都常年豢养着许多相面术士,想来您对相面之术也略懂一二,能否看出孤可活多久?”宇文赟双眸明亮地望着面前这个容貌出众的亡国皇帝。
高纬平淡地看了他一眼,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太子殿下与我,享寿相同。”
宇文赟的神情极快地僵硬了一下,但旋即他就放声大笑:“哈哈哈!测得好!孤要好好答谢陛下!来人,带上来!”
话音未落,一个胡人武士就抓着一名幼童走上前来,幼童因为疼痛,不住地哭闹。
高纬登时就按捺不住了,她当即就想上前救下幼童,却被宇文赟的几个侍从死死按住。
宇文赟似笑非笑道:“陛下给我解了疑惑,孤自然要回礼陛下。”
言罢,宇文赟眼中闪过一缕癫狂而又阴鸷的寒光,他抬起右手,向武士发令。
武士得令,拔出匕首,直接割开幼童的喉咙,鲜血转瞬之间就从幼童喉部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高纬崩溃大喊:“恒儿!”
是的,这名幼童正是高齐的皇太子,年仅七岁的高恒。
刺眼的鲜血带着高恒的生息,极快速地从孩子体内流出,然后不停地滴到下方的石砖地上,滴到几近疯狂的高纬的心上。
等到确定高恒已经不再动弹了,武士又将孩子的尸体重重地扔到地上。
血肉、骨骼与砖石撞击的声音,让高纬再次发疯一般地大叫。
宇文赟畅快大笑:“陛下,这幅景象可好看?”
“宇文赟你杀了我!杀了我!”高纬的下唇都被她咬烂了,鲜血覆盖住了整个下颚,令她看起来狰狞可怖。
宇文赟笑盈盈地摇头:“直接杀了陛下,岂不是太无趣了。”
闻听此言,高纬立刻用布满血丝的双眼瞪向宇文赟,她沙哑着嗓音,一字一句道:“魏晋以来,灭国后还诛杀别国皇室者,北方诸朝中只我高氏与你家。高氏今日之祸,就是当年文宣帝诛尽元氏的报应。可你宇文氏今日能灭我高氏,他日其他人也将灭你宇文氏!”
“放肆!”宇文赟大怒,拔出腰间的佩剑,大力刺入高纬肋下。
高纬因为剧痛,重重地喘息了几下,她强撑着身体,用鲜卑语说完了最后一句话:“周国国祚必不长久!你也不得长寿!”
这句话令宇文赟彻底抛弃了理智,他拔出剑刃,手臂一抬,向前一捅,长剑就刺穿了高纬的身体。
令高纬高兴的是,这次,宇文赟刺的是她的心脏。
建德六年,齐主高纬及其宗族被赐死于长安,诏令葬于长安西郊。
一年后,周帝宇文邕崩逝,太子宇文赟继位。
然而仅过两年,宇文赟就因纵欲过度而亡,终年二十五岁。
宇文赟死后次年,外戚杨坚代周建隋,周国灭亡,享国二十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