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之时,高忱不乐意理睬作为某种程度上的“罪魁祸首”的少女,少女问他名字,他也是置若罔闻,不予回应。
少女毫不气馁,自顾自地称呼他为漂亮哥哥,即便之后告知了她自己的名字,她也仍旧习惯喊他为漂亮哥哥。
高纬原以为少女是看中了高忱的相貌,如今一测,倒是高纬想差了。
因为尽管高忱相貌清隽,但和兄弟姊妹一比,便显得没那么出众了。
高忱跪了一旬后,高纬见他成婚的态度依旧坚决,也没了继续和儿子僵持下去的心思。
当日就下了赐婚的诏书,同时告诫高忱和少女:需记牢成婚之不易,正因为成婚不易,才更应好生对待彼此,切勿轻贱双方感情。
高纬也是在那时,才知道自己的三儿媳叫什么名字,郑宝儿,名字很朴实,可也能看出父母爱女之心。
婚后的高忱与妻子相处融洽,但少女终究出身乡野,无论是才貌,还是教养,都与永昌王妃这一头衔颇不相配,又兼之高忱此前多次回绝两都贵女的婚事。
导致郑宝儿与高忱成婚将近一年,却依旧无法融入两都贵族之中。
高忱也察觉到了郑宝儿的心态变化,便时常陪伴郑宝儿出府游猎,捕捉猛兽,总算让郑宝儿开心了一些。
二人的长女长子也分别于雍熙十二年与雍熙十三年诞生。
而身为高纬幺女的高瑞煜的情路,与姊姊哥哥相比,也是不逞多让。
因自幼就被父母姊兄宠爱,使她养成了肆意妄为的性格。
十岁时,居然在乐安王因高怿封爵清河王,高劢遂改封乐安王嫡女高明佑的婚礼看上了一名随同长辈参加婚礼的小盲女。
随后又不顾三哥、四哥阻拦,强行将其带回宫中。
高纬听闻此事险些气晕,本身三个孩子就是在她眼皮子底下偷溜出宫的,结果小女儿丝毫不知道收敛低调,竟然还明目张胆地从别人府上抢人。
高纬亲自前往高瑞煜寝宫,想将小女孩送回去,但架不住小女儿的哭闹,只能松口,允许小女孩暂时住在宫中。
后来得知小女孩父母早亡,被其叔父收养。
可因自幼瞎盲,令其非但得不到应有的照顾,反而受尽欺凌。
小女孩只比高瑞煜大一岁,却活得异常艰辛。
高瑞煜生怕高纬中途反悔送走小女孩,竟主动立下保证,只要准许小女孩住在宫中治眼睛,她便老老实实地在宫学中读书。
高纬自然大喜过望,顺势应允了小女儿的请求。
之后三年,高瑞煜也算是说到做到,只要不涉及小女孩的事情,她都愿意心平气和地处理。
小女孩的眼睛也在元玉等人的努力下,渐渐复明,也因此对医术产生兴趣。
受到阿姊的影响,高瑞煜自十四岁起便想迎娶小女孩。
无奈相比于做公主的伴侣,小女孩更想做一位医师。
高瑞煜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做起小女孩的药童,整日在药庐中捣药制丸,还解嘲自己这是妻唱妇随。
把高纬惊得目瞪口呆,甚至于有一些嫉妒。
比起高忱、高瑞煜来,高恂、高怿就显得“懂事”许多。
高恂由于身上有慧可所说的不宜过早定婚的谶语,所以直到他十五岁那年,高纬才开始为其挑选王妃。
但在正式挑选人选的第三日,皇帝便忽然下令罢停此事。
很多人猜测皇帝之所以罢选晋陵王妃,可能与皇帝和高恂在开始选妃后的一次深谈有关。
但没人知道他们到底谈了什么,只知道高恂至今无妻,膝下子嗣皆为妾侍所出。
而皇四子高怿的妻子则是秦国公胡庄的幺女,二人自幼定婚,但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两个人婚前是出了名的不对盘,成婚之后没有丝毫好转,依旧互相看不惯对方,这也导致二人至今无嗣。
高纬本以为日子会继续这样风平浪静地过下去,然而变故却在雍熙十四年的年中猝然到来。
向来身体强健的高俨在这一年的年中患上了重疾,经过太医两个月耐心的治疗,高俨才勉强痊愈。
病愈后的高俨想要舒缓心情,也为了给尚在病中的王妃一些宽慰,便带着王府侍卫出城狩猎,想要抓一双兔子或是狐狸送与王妃,以作日常逗趣之用。
谁料,狩猎开始不久,王府便传来王妃病逝的消息。
高俨闻讯,心神大震,当场摔马落地,并在重重地呕出几口血后,陷入昏迷。
高纬静静坐在高俨身边,沉默地端详已经面目大变的弟弟。
这几个月来,高俨被这场病折磨得不轻,往昔魁梧的身躯也有了弱不胜衣的趋势。
高俨面容与高纬相似,之前高俨身形壮硕,无形中削弱了两人的相似感。
现在高俨清减了不少,才终于展露出那份相似感。
高纬一边端详弟弟,一边忍不住联想猜测:自己病重之时,是否也是这般模样?
“皇兄。。。。。。”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高纬的神游,她循声看去,惊喜地发现高俨苏醒了。
“醒了就好,快喝药。”高俨摇头拒绝,高纬见此,也不逼着他一定要喝药,转而询问起他如今的身体感受。
高俨淡淡道:“臣弟这一次恐怕是熬不过去了。”“阿俨。。。。。。”
“皇兄,我说的是真的。杨清、雪薇这一死,等于夺走了臣弟的一条命。臣弟心中已无生志。”高俨神情释然地说道。
今年仲夏,杨清因病而亡,高俨因此大受打击而李雪薇随后的病情加重,更成为打垮高俨身心的最后一击。
高俨正是在这期间染上了那场差点要了他命的重病。
高俨停顿了一下,迅速回顾了一遍自己的人生,然后说道:“但臣弟此时心中尚有一事挂怀,如若不得解惑,臣弟虽死难安。”
高纬以为他是在担心身后之事,忙说道:“你为朕为国殚精竭虑数十年,足可世袭罔替三世。”
“臣弟想问不是这个。”说着,高俨猛地抓住高纬的手臂,一字一句地问:“臣弟想问,娥英胡氏到底是不是。。。。。。”
“不是。”高纬一听此话,便敛下了脸上的种种神情,眼神微冷地打断他:“高俨,她永远都不会是你认为的那个人。”
高俨苦笑:“皇兄的反应恰恰说明,她是。”
高纬深呼吸了一下,随后沉声警告他:“高俨,不要挑战一个帝王的容忍底线。挑战的后果,你承受不起。”
言罢,振衣而起:“好好养病吧,朕改日再来看你。”
高俨挣扎着爬起来,朝着高纬深深一拜:“臣弟高俨,恭送陛下。”言罢,泪湿锦褥。
之后几日,高俨的身体依然每况愈下,逐渐到了药石无医的地步。
这一次,高俨昏迷了大半日方苏醒,一醒来,便看到了坐在榻边的女子。
高俨脸上显出满满的惊喜神情,又揉了揉眼,唯恐是自己久病而产生的幻觉。
所幸,反复揉了数下,女子依然在眼前,高俨这才放下心来。
他虚弱的身体带得声音也十分低哑:“娥英为何至此?”
胡曦岚眼睑微敛,沉静地回答:“楚王乃国家股肱之臣,陛下的至亲兄弟,又是本宫的表亲兄弟。你患病,于情于理,我都该来看望。”
胡曦岚是高俨大舅舅胡长仁名义上的女儿,按照辈分,和高俨确实是表姊弟。
高俨心中苦涩,暗暗苦嘲:好一个表亲兄弟!
他深深望向胡曦岚,轻轻道:“娥英,我快死了。”
胡曦岚默然点头,喉间哽涩,这件事如今已经成了楚王府心照不宣的秘密。
“但在我死前,我还是想斗胆向您问一个问题:您之前的身份到底是什么?”
胡曦岚眼中闪过一丝痛惜之色,她踌躇了许久,最后回答道:“不论我此前的身份是什么,我现在的身份都只有一个,那就是当朝的胡娥英。”
高俨的瞳孔立时一震,紧接着他大力而急促地艰难喘息,仿佛是被人狠狠掐住了脖子。
与此同时,手也朝着前方边抖边移,似乎是想触碰胡曦岚。
但最终他还是放弃了这一想法,他撇过头,平缓了气息后,长叹一声:“多谢娥英解答,我明白了。”
胡曦岚心知自己和高俨已无话可说,便取来帷帽戴上,从容地用帷纱遮住自己的面容。
然而在起身的刹那,她飞快拭去了眼眶中溢出的泪水。
临出门之际,她语重心长地告诫高俨:“哪怕是为了楚王府上下,你也不要再犯糊涂了。”
床榻上的高俨惨然一笑:“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犯糊涂了。”
雍熙十四年九月二十四日,楚王高俨病逝,终年三十七岁,追谥襄烈,赐三世世袭罔替,其子高章嗣爵。
高纬望着楚王府内外的满目白缟,心中泛起悲怆之情,忍不住对身侧的太子高恒叹道:“楚王自幼伴在朕身旁,帮朕斩尽无数风浪,于朕亦臣亦弟。如今他一死,这帝位,朕恐怕也坐不了几日了。”
雍熙十五年二月十五日,皇帝下诏将皇长孙接回东宫,三日后册为皇太孙。
雍熙十五年三月初二,帝崩于大明宫宣政殿,享年四十岁,庙号圣祖,谥曰文睿,葬于宣景陵。
齐圣祖文睿帝实录
雍熙十五年三月十六日,帝尊文睿帝遗诏,于晋阳宫宣承殿即皇帝位,时年二十二岁,于明年改元承光。尊左皇后斛律氏为宪仁皇太后,尊右皇后陈氏为敬仁皇太后。立太子妃杨氏为皇后,立皇太孙晟为皇太子。
齐孝宗明康帝实录
高齐自此进入长达近二百年的明懿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