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高思好和高绍信的据城谋反看起来气势汹汹且打出“光复文宣帝系”的旗号但在满朝的百战名将眼中平定这场叛乱不过是手到擒来之事。
是以此次宣政殿议事只商议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得出了最终方案。
以兰陵王高肃、安德王高延宗为左右元帅统兵四万前往显、朔二州平叛。
叛乱平定之后则依照惯例蠲免二州今明两年赋税以安民心。
皇帝甚为满意,当场通过,责令尚书省尽快准备好军械辎重。
散朝以后,皇帝留下了兰陵王与安德王。
二王原以为皇帝是想让他们活捉高绍信毕竟高绍信是正宗的近支宗室文襄帝之子也是他们的亲弟弟。
即便是被削去了王爵,他也和高思好有本质的区别。
但皇帝接下来的话,险些震晕在官场浸淫多年的二人。
皇帝说:“此次平叛,朕要你们给朕带回高思好和高绍信的人头。”
“陛下!”高纬抬手止住高延宗接下来的话,自己则面无表情地继续说下去:“朕要用他们的人头起到杀一儆百的作用给某些宗室一个重重的警告!”
高济案之后的十几年,不仅可以让皇嗣们茁壮成长,也可以让新一代的宗室长成。
这是高齐建国以来的首次据城谋逆,某些宗室说不定会因此生出妄念高纬必须以累累鲜血的方式警告他们哪怕这其中还有近支宗室的鲜血。
然而平叛战事并没有按照包括皇帝在内的绝大多数人所期望的那样顺利进行。
占据显州的高绍信与官军交战之后一战即溃,旋即弃城而逃,带领残兵投奔高思好。
收复了显州后,官军马不停蹄地就向朔州进发,短短两日,便到了朔州城下。
但出人意料的是,高思好没有一点想与官军交战的意图,只是紧闭城门。
高长恭当即下令攻城,但结果让人大失所望。
攻城整整一日,双方虽都伤亡惨重,但朔州城却连一道口子撕不开。
高长恭被迫退兵,下令于距离州城四百里处安营扎寨。
此后半月,官军屡次攻城,皆被叛军拼力打退,两军兵士的鲜血生生染红了朔州的外城城墙。
甚至于连身先士卒的高延宗也在攻城期间,被叛军射中左臂。
皇帝闻讯,诏令二王停止攻势,暂以围城之法与坚壁清野的叛军对峙。
高纬下达此诏,实属无奈之举。
她没料到朔州叛军竟然对高思好忠心至此,更没想到许久未再上战场的高思好,谋勇居然不输当年。
更糟糕的是,“龙隐”回报:胡棽和她身边的两名“龙隐”不约而同地都失去了踪迹,“龙隐”在朔州城里外找寻了多次,可仍旧一无所获。
这是高纬最不想看到的结果,这意味着她的外甥女,她寄予厚望的未来尚书令,很可能已经落入叛军之手。
这种推测令高纬很不好受,也不可避免地让高纬生出了投鼠忌器的心理。
朔州叛军视死如归,高思好心机难测,高纬不能用胡棽的性命轻易冒险。
只能一面诏令高长恭等人将朔州城团团围住,一面命“龙隐”继续潜入朔州城找寻胡棽。
朔州城,牙门,内堂
高绍信一脸悠闲地信步走入庭院,行至西侧一间守卫森严的客房外时,高绍信拿出怀中令牌,举到守卫头子眼前。
仔细检查了令牌真伪后,守卫头子朝后一抬手,手下守卫立刻让出一条道,高绍信就道上前,迅速推门而入。
躲在院墙上的两名“龙隐”悄然抬起头,在轻声商议了几句之后,右侧的“龙隐”身子一晃,须臾之间便移到了最近一棵树上,接着又借着周围大树的树干,悄无声息地踏飞出州府牙门。
左侧的“龙隐”则继续趴在墙上,静悄悄地观察客房内外的情况。
客房内,高绍信径直走到博古架前,手探到博古架后面,沿着架后墙壁缓缓下移,很快就摸到一处机关,顺势一扭,左前方旋即出现一扇半开的石门。
高绍信举着灯烛走进石门,顺着石道一路往前,约莫半刻之后,两扇木门出现在石道尽头。
高绍信神情一紧,急忙推门而入,见房中之人还好好地锁着,不由得长舒一口气,心怀得意地问道:“郡侯近来可好?”
房中之人闻声抬头,年轻而俊美的面容倒映在高绍信的眸子中,正是“龙隐”苦寻多日却无果的胡棽。
在看清了胡棽的面容后,高绍信眼中极快地闪过惊艳之色。
这是他第三次见胡棽,也是他第一次单独来见胡棽。
前两次身边都跟着高思好,来去皆匆匆,根本没有时间好好打量胡棽。
如今一看,胡棽的美丽当真是出乎他的意料,心中暗暗称赞:倒是无愧于“美郡侯”的称号。
不知他心中所想的胡棽如今只关心自己属下的安危:“我带来的那些人呢?”
高绍信脸上露出隐晦莫测的微笑,轻轻柔柔地说道:“识时务者,自有去处而不识时务者,自然也有另一处去处。”
“所以你今日来,是要送我去哪处去处?”
尽管胡棽心中燃起有生以来的最大一次怒火,但她也清楚,现在自己的任何情绪波动都有可能会成为他们掌控自己的破绽,于是在面上尽力摆出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
高绍信佯装震惊地回道:“郡侯这是说的什么话?您是今上的宠臣。我们好好伺候还来不及,何敢对郡侯不敬?”
胡棽闻听此言,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手脚上的铁链,由衷钦佩高绍信指鹿为马的本事:“那你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我是来告诉郡侯好消息的:官军已经退兵,南安王觉得郡侯已无用处,便决定不日释放郡侯。”高绍信的表情格外真挚,不知道实情的人倒真容易被其所骗。
胡棽微抬眼睑,轻轻哦了一声,将信将疑道:“没有额外的条件?”
“南安王说了,只要郡侯交出各道巡察使的回报奏疏,他就立刻释放郡侯。”
尽管之前已经隐隐猜出高绍信、高思好的条件,但高绍信这种“淳朴”到近乎可笑的诱供说辞还是令胡棽差点笑出声。
看来以己度人倒真是愚钝小人为数不多的专长之一。
胡棽给自己倒了一盏茶,借着饮茶的空隙,完美地挡住自己嘴角的那抹讽刺笑容:“在被你们囚禁之前,我就已经烧光了那些奏疏,你让我给你们交什么?”
高齐的巡察使比之前魏略有不同,他们不但要核查州县主官的政绩,还要检查州县的军备部署,以及勘察州县的山川地貌。
之后将巡查结果以奏疏的形式先呈交给总巡察使,再由总巡察使细致地拣选,最后才是交送朝廷。
而那些拣选下来的奏疏则先由总巡察使保存,待到卸职回京,再交由进奏院一起烧毁。
高绍信却知道,即便是拣选下来的奏疏,其中价值也是不可估量的。
先不说奏疏里的各州县的军备部署,单说山川地理这一项,就足以让他们欣喜若狂。
因为守城略地、两军陈兵交战经常是仅靠地理优势,一举击溃对手,由此反败为胜。
而且奏疏被拣选下来,大多是因为言辞繁琐,内容重复。
总巡察使担心皇帝因此发怒,遂将其拣出,自己另写一份精简的奏疏交送朝廷。
若是得了这些奏疏,就算日后朔州不保,他和高思好也可凭此挑选州县攻占,与朝廷进行长期的对峙。
故而他完全不信胡棽所说奏疏已经被全部烧毁的回答,他微微眯眼,阴测测道:“郡侯既然不愿交出奏疏,那就继续待着吧。等郡侯哪日想通了,肯交出奏疏了,我们自会放了郡侯。”
胡棽桃花眼微转,粉嫩的唇瓣优雅地轻轻挑起:“我等着这一日。”
高绍信见状,身心猝然一热,一种熟悉的欲念在他心底升腾而起,使他情不自禁地向前走了数步。
但在即将触碰到胡棽衣服的时候,他突然想起胡棽的身份,这个人是高纬重视的臣子,关系到他的身家性命,他不能轻易动她。
高绍信大力晃头,晃走脑中的欲念,然后急急忙忙地转身离去。
胡棽不是不懂人事的孩子,她猜到了高绍信想干什么,但她确信高绍信不敢碰自己,因为她知道朝廷并没有退军。
他们抓自己,不外乎是两种用处:一是在兵败之时,拿自己当护身符,获得一条生路。
二是在朝廷退兵时,用她的命羞辱高纬,炫耀这次战绩。
奏疏可不是她的护身符,依着高思好的脾气,自己不肯交奏疏,他只会下令杀了自己。
反正朝廷退兵之后,他有充足的时间,在朔州城内外找寻奏疏。
高绍信此次前来让自己交出奏疏,恰恰说明了官军仍在城外,所以他们才需要用奏疏来作为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