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倒是高紫凝暗暗皱了眉,她非常不喜欢王胄的咄咄逼人。
她拿过竹扇,举到高纬面前,挑眉道:“既然用得是你的竹扇,那你觉得此诗如何?”
高纬不自在地干咳一声,迅速接过竹扇,手指不小心碰到高紫凝的手时,她清楚地看到高紫凝抬起眼睑,看了一下她。
高纬回想了一下“龙隐”教她的变声之法,用年轻男子的声音说道:“王公子方才问此诗可比薛
待诏昔昔盐否?依在下看,诗作底蕴或许可比之薛待诏与刘令娴诗作。但王公子本人委实是比不上这两位。”
“你说什么?!”高紫凝伸手拦住王胄,示意高纬说下去。
“薛待诏年少成名,刚成年便以才学入仕为官,去年更是与其他待诏一同完成了修文殿御览,却依旧是几十年如一日的平易近人。刘令娴行事豪迈,追求自然,但为人谦逊,做事有礼。反倒是王公子,区区一介白身,就敢如此恃才傲物,真是让人大开眼界。”说完,高纬手臂一振,把竹扇扔进湖里。
去年八月中旬,圣寿堂御览编纂完成,考虑到将用于教授皇嗣,皇帝将其改名修文殿御览。
高纬命将修文殿御览原本存于晋阳宫史阁,其余复本全部存入大明宫修文殿。
王胄见状大叫:“我是琅琊王氏的子弟!”“放肆!”陡然发怒的高紫凝,把王胄吓得坐回胡床上。
“琅琊王氏就该出如此目空一切之辈吗?依我看来,就连如今的五姓七望的嫡支子弟都没你嚣张吧!”高紫凝挥手,立刻出现两名胡人武士将王胄捂嘴拖走。
高紫凝朝着众人笑道:“诗会继续。”又对高纬说道:“王胄已经被赶走,那他的赐赏就给你吧。”
高紫凝亲自挑了一方锦盒,紧接着吩咐素泠,命她送交给高纬,并交代了几句。
素泠眼神复杂地走到高纬面前,端起锦盒,在高纬接过锦盒的瞬间,她轻轻开口:“殿下说,你的黑髭看起来可不像是真的。”
高纬的手出现了稍纵即逝的僵硬,她低下头,遮挡住蓝紫色的眸子,皮笑肉不笑道:“公主说笑了。”
坐回胡床上的高纬,揭开锦盒,看清盒中之物时,她面上露出些许疑惑,但很快神情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高纬重新盖上锦盒,微微咬牙:“赵书庸,我们要赶快离开华阳观。豫章很可能已经认出我们了!”
见赵书庸一脸迷茫,高纬随手将锦盒丢给他,并跟他简略地解释了原因。
锦盒中放着的是一方漆烟乌墨,观之坚硬如玉,纹饰如犀,闻之清香如荷,显然是荆州赵氏特制的宫中御墨。
荆州赵氏乃是魏晋以来的制墨世家,赵氏之墨深受高齐诸帝青睐。
孝昭帝高演在位时,正式下诏命赵氏世袭墨务令之职,负责全部的宫中御墨。
宫中御墨本来就是高纬决定份例后,再由内侍每月分派各宫,也就是说所有的御墨本身都是属于皇帝的。
而御墨因皆是由赵氏制成,故又有“赵墨”的别称。
高紫凝将“赵墨”送给高纬,岂非完璧归赵之意?
听完高纬推论的赵书庸,勉强笑一下:“爷,您是不是多虑了?”
高纬冷冷横了他一眼,赵书庸立马露出严肃的表情:“奴才一定尽快想出离开的办法。”
诗会只继续进行了一会儿,便又被奴仆的禀报声打断。
“启禀殿下,右皇后与右昭仪的銮驾已在观外。”高紫凝下意识地乜了一眼高纬,朝着素泠微勾
嘴唇:“跟我一起去迎接两位皇嫂。”
“爷!”赵书庸遽然喊住高纬,一脸欣喜道:“机会来了!”
“两位皇嫂今夜怎么有心情来我这里?”冯小怜微微笑道:“听说今夜的华阳观有不少好戏,我难耐好奇,便拉着右皇后一起来了。”
陈涴向前走了一步,淡淡道:“豫章可愿带我们去看看?”
高紫凝看了看陈涴,又看了看笑容依旧的冯小怜,只能颔首侧身:“两位皇嫂请。”
舟上的人早已走到了陆地上,而高纬和赵书庸则趁着人群迁移的时候,悄悄走向偏僻处。
即将到侧门时,他们还是被等候多时的一个人拦住了。
赵书庸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穆昭仪,您怎么在这儿?”
穆宁雪没理他,微微挑眉,朝高纬问道:“陛下准备怎么离开?您的龙隐应该没带出来吧?毕竟筵宴在湖中举行,龙隐就算是藏住了,也来不及救驾。”
穆宁雪顿了顿,目光在墙壁和侧门之间游移:“是想翻墙?还是想强行闯门?”
高纬脸上浮现出难堪又夹杂着些许羞恼的神情,忍着气问道:“你是帮着她们拦我的吗?”
穆宁雪笑而不语,笑意盈盈地走到他们身前,毫无预兆地对赵书庸说道:“赵书庸,看好了,陛下是我带走的。”
说完,拉住高纬,使出轻功,越墙而出,徒留呆愣在原地的赵书庸。
另一边的高紫凝在跪在地上的人群中反复找了两遍,结果皆无所获。
心中冒起的怒意让她打消了找寻第三遍的念头,随即朝着那些原本守在龙舟四周的武士叱问道:“刚才反驳王胄的那个人呢?”
武士们面面相觑,深觉失职,只得纷纷跪下请罪。
“快去找那个人!还有和他在一起的那个人!”就连陈涴和冯小怜,也被高紫凝这一声给吓住了。
可惜,将华阳观整个搜查了数遍的武士和奴仆最后也只找到了赵书庸。
高紫凝毫不客气地撕下他脸上的人、皮、面、具,陈涴惊愕道:“赵。。。你怎么在这儿?!”
冯小怜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这是公主所找的两人之一?那另一个人又是谁?”
高紫凝示意两名胡人武士抓住赵书庸肩膀,亲自逼问他:“和你在一起的那个人呢?!”
赵书庸咽了一口唾沫,勉强露出笑容:“那个人只是在下偶然遇到的,在下也不认识。”
在场的各色人等众多,赵书庸看穿她们为了不造成对皇帝名声的影响,是不会轻易揭露自己的身份,便大着胆子与她们演戏周旋。
“你大胆!。。。”冯小怜伸手拦住即将发怒的高紫凝,侧头对陈涴说道:“皇后娘娘,我们把他带回宫吧。他应该会有用。”
陈涴一怔,转了一下黑亮的眸子,旋即微笑点头,让赵书庸不由自主地泛起紧张不安之感。
冯小怜又转头看向高紫凝,对她说道:“殿下,可以把那些文士放掉了。毕竟。。。您要找的人看起来已经离开了。”不知是否是高紫凝多虑,冯小怜的最后半句感觉很是意味深长。
高紫凝没好气地吩咐道:“放那些人回家!另外传令下去,今夜在场的所有文士除了两位待诏外,以后都不准再让他们进观。”“是。”
马车内
“痛!”高纬捂住自己被粗暴撕下面具的脸,穆宁雪不为所动地翻了个白眼:“陛下,别像个孩子一样。”
高纬揉着自己的脸,闷声闷气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华阳观的?”
穆宁雪将面具顺手扔到马车上,回答道:“陛下被豫章公主气得差点砸了龙乾宫这件事,宫里谁不知道,区别只是愿不愿意往深里想。”
穆宁雪看了看不敢与自己对视的高纬,接着说道:“再者,你真以为华阳观里只有你的眼线吗?阿涴和小怜应该是和我一样,都是听说了华阳观有好戏才出宫的。更重要的是,我的眼线还告诉我,豫章公主似乎很关注某个人。”
“而我在听说她们俩已经过去后,想着如果真的是你,正门被堵住,你可能会选侧门之类的离开。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候在那里。结果陛下果然在我意料之中。”高纬闻此,甚是不服气地撇了下嘴。
“那你干嘛帮我?”“不是帮你哦。我只是觉得现在就揭穿你,会少很多乐趣。再加之,我也想知道你最后一个孩子的母亲到底是不是我猜的那个人。”话音未落,穆宁雪露出恶意的笑容。
次日,龙乾宫
“陛下!”斛律雨带有怒气的声音把高纬吓了一跳,手一抖,沾着朱砂的牙笔就直直掉到了地毯上。
高纬佯装淡然地开口:“怎么了?”斛律雨冷然地瞪了她一眼,朝身后摆了一下手,赵书庸当即被押了上来。
高纬微抬眼睑,满脸疑惑道:“赵书庸?你怎么在左皇后那里?”
斛律雨挑眉,朝赵书庸说道:“陛下问你呢,说呀。”
赵书庸和高纬对视了一眼后,磕头道:“奴才昨夜耐不住好奇心,高价购获了豫章殿下的请柬,想凭此入华阳观看诗会,却又怕被人认出来,就用了易容之术。不想竟被豫章殿下和诸位殿下误以为奴才居心叵测,奴才岂敢!”
“原来是这样啊。昨日是朕特准给赵书庸的沐休。。。”斛律雨出声打断高纬:“陛下,他还有重要的事情没说。”
她低头看向赵书庸,命令道:“当夜在华阳观,你是跟一个人坐在一起的,那个人是谁?”
赵书庸重重叩首,额头磕在铺着地毯的地上,发出闷响:“奴才真的不认识那人!我和他也是第一次见啊!”
“朕相信你,来人,松绑。”“慢着!”高纬拍案而起:“皇后,他好歹是朕身边的中侍中!”
“高。。。”斛律雨看了看四周的宫人与内侍,强压住怒气,对高纬说道:“正因为赵书庸是中侍中,他知道很多有关陛下的重要事情,所以才更要找到昨晚那个人。说不准赵书庸无意中和他透露过什么呢?”
“来人!押赵中侍中去掖庭局!”高纬被噎得哑口无言,只能眼睁睁看着赵书庸被押走。
斛律雨临走前,还意有所指地说道:“陛下,放心吧,我一定会让赵书庸想起那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