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阳大明宫,宣政殿内殿
斛律雨看太医院正起身,连忙开口:“陛下怎么样了?”“娘娘莫慌,陛下已经止血了,好好休养就可以完全痊愈了。只不过这段时间最好不要让陛下忧心。”
胡曦岚皱眉:“那陛下怎么还没醒?”“陛下失血过多,又在期间动了怒所以才会昏迷,万幸并无大碍。”
斛律雨挥手:“你们下去吧。”“是,臣等告退。”
斛律雨沉吟片刻,转头吩咐赵书庸:“宣咸阳王进宫。”“慢着!为何要这样?”
斛律雨看向胡曦岚蹙眉道:“陛下昏迷前下令让琅琊、南阳二王统兵平叛。他们还没到晋阳,陛下就遇刺了二王自会被猜测,我让咸阳王进宫,也是为了稳定局势。”
胡曦岚冷笑:“未必吧,毕竟现在储君已经确立陛下昏迷期间要是发生什么事,太子是可以被母族直接拥立为帝!”
“左娥英妄言什么!你要是这么说我倒想问问为什么刚命琅琊王回晋阳陛下就遇刺了!”斛律雨说话一如既往地不甘示弱。
斛律雨嘴角露出讥讽之笑:“想来也是,琅琊王的母族可也是胡氏呢!而且有太子但传位亲弟的本朝不就已经有了孝昭皇帝这个前例嘛!”
“左皇后是怀疑胡氏想做第二个娄氏吗!”“胡氏不像吗?”“你!”胡曦岚气得把茶盏掷于地上。
陈涴、穆宁雪和冯小怜连忙上前劝两人赵书庸怕被迁怒悄悄走出宣政殿。
一出殿,他就看到还在殿外等候的冷轩,走到冷轩面前,看了一眼他已经包扎好的右手,温言说道:“侍郎回府休息吧,这次救了陛下,肯定会被重赏的。”
“好。”冷轩抬头看一眼还在传出争执之声的宣政殿,离去前微不可查地动了动眼珠。
当夜,乐平驿,驿馆卧房
正在和高俨商议事情的高绰突然看到窗棂一道黑影,起身大喝:“什么人!”
高俨一边起身,一边拔出环首刀,找准目标,用尽全力投了过去。
环首刀快碰上那人时,一柄软剑挑开了环首刀,随后那人将软剑重新放回腰间。
高绰将灯全部点亮,那人脸上的狴犴面具被灯光照得熠熠生辉。
高绰瞪目:“狴犴?!你是帮过和士开和宇文达的那个人!”
高俨惊怒:“你居然敢出现在我们面前!来人!。。。”
“琅琊王莫急。”那人取下面具,露出真实面容。
看到两人的震惊,那人勾起嘴角:“我与高家的渊源不浅。”
高绰回过神,但心中震惊未平,问道:“你是高家的?”那人点头:“两位殿下可以称呼我为仞。”
高俨冷笑:“你既然是高家的人,又为何要帮和士开和宇文达?”
仞淡然道:“良禽择木而栖,当今皇帝并非仁君,我只是在选择明主而已。如今。。。”说着,向高俨肃然一揖:“琅琊王殿下就是我眼中的明主!”
高俨大怒,拍案起身:“放肆!马上给我滚!”
仞朗声道:“殿下觉得皇帝突然不祭祀武成帝,是为了什么?”
高俨身子一僵,高绰趁势拉回他,对仞低声道:“继续说。”
仞朝着他们走近几步,轻声道:“先是将你们外放,接着不再独祭武成帝,之后又对你们有功不赏,有错必罚。两位殿下觉得皇帝是为了什么呢?”
“你少胡说!”“琅琊王殿下!您那幅苍鹰图已经被黄门侍郎冷轩禀报皇帝了!”仞此话无异于晴天霹雳,震得高俨一下子愣在那里。
仞微微一笑,继续道:“野雉集于御座,民间又出现流言,皇帝岂会不怀疑琅琊王。”
侧头看向高绰,说道:“你们虽是和皇帝一起长大,但毕竟君臣有别,皇帝也觉得南阳王与琅琊王感情更好,所以对南阳王殿下也不放心了。”
高俨握紧拳头,又问道:“既然如此,陛下又为何要我们去平叛呢?”
仞冷笑:“两位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猜疑,又何必自欺欺人。朝中名将无数,勋贵中有斛律光、娄仲达等人,宗室里有高长恭、高睿等人,更别说皇帝的亲信将领们了,何须派从未上过战场的你们。此去平叛,两位若是一去不回,皇帝自会顺势追赠你们但若是平叛成功了,只会让皇帝更加猜忌你们,更想杀你们。”
高绰额角泛起细汗,咽了一口唾沫:“那我们不就必死无疑了嘛!”
“也不尽然。”仞从袖袋中拿出一卷羊皮地图,在案几上展开,指着地图的邺都道:“两位殿下请看,从晋阳到西兖州,必会经过邺都,两位可在率军经过邺都时,先驻扎在邺都城外,然后派人以皇帝被挟持为由,矫诏命鲜于世荣现任京畿大都督率军随你们去晋阳勤王。鲜于世荣忠于高氏,琅琊王又是皇帝胞弟,定然会被相信。就算事后鲜于世荣知道是矫诏,他在京畿卫中的威信不如你们,至多自刎,邺都和那三万京畿卫依然是两位殿下的。”
仞的手指滑到地图的晋阳上:“晋阳里的禁军、晋阳卫以及皇帝从邺都带来的京畿卫,去掉给两位的五万军队后,便只有五万了。领军大将军韩长鸾和晋阳都尉掌管晋阳卫綦连猛又都是只知道愚忠的武夫,何足为虑!”
见高俨想说话,仞笑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是驻守在并州军营的晋阳铁骑吧。的确,皇帝也是因此才不担心晋阳安危的。但晋阳骑隶属于皇帝,皇帝若是昏迷,不能下令的话,晋阳骑就只听令于晋阳都督。皇帝想用晋阳都督之职收买娄仲达,但娄仲达必然因其弟之死,而对皇帝心生怨怼。两位殿下得了京畿卫后,高睿就会去联系他。另一个都督高景安素来谨小慎微,又岂敢参与皇室之事。有了高睿和娄仲达,这十万晋阳骑还能不成为殿下的囊中物吗?”
高景安是元魏的远支宗室,本名元景安。天保末年,文宣帝高洋欲诛杀元氏近支,元景安担心被株连,上疏请求改姓,高洋便赐姓高氏。
高景安才干出众,廉洁清正,且镇边期间屡有功勋,高睿被解兵权后,高纬封高景安为吴国公,命其执掌晋阳骑。
高济案后,高纬为了抚慰娄氏,令娄仲达与高景安共掌晋阳骑。
高俨将手缩回袖中,默默攥紧,平静道:“请继续。”
“高齐的剩余六十万正规军分为十部,其中的幽州军由荆山王斛律羡统率,用以稳定幽蓟及汉四郡和三韩旧地朝鲜半岛,但却是最容易夺下的。斛律家族忠于皇室,琅琊王殿下可以皇帝名义借故软禁斛律光等人,然后召斛律羡回晋阳,再派人顺势接收幽州军,那幽州军镇守之地便成殿下的了。”仞指着被朱砂画出来的一个大圈说道。
高绰不以为然道:“斛律武都和斛律世雄现在都外放为刺史,他们要是知道斛律家族出事了,岂会善罢甘休。说不准会联合陛下信任的那几个将领起兵!”
仞的笑容陡然变得阴鸷:“那就太好了。”目光对上高俨:“琅琊王殿下刚好以谋逆之由,诛杀斛律氏,进而废黜斛律皇后和太子。这样一来,不但可以除去一个敌对家族,更能让您成为皇帝的继承人!”
高俨和高绰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的眼中都出现了惊惧。
高俨强压住浓烈的不安情绪,面上淡然地问道:“没了斛律家族,我们又该怎么对付那些起事军队呢?”
“刘廷、赵焕和冯文深得皇帝信重,不仅因为他们善用用兵,更因为他们尽职尽责,这三人就算是起事,也不会愿意高齐因此大乱,一定会在其所镇守的巴蜀、苗疆、江南以及黄河流域留下一部分将领和精兵。至于其他要地的军队:耀明军和丰州军需要镇守突厥旧地和防范波斯国、契丹祁封军和燕势军则需要坐镇吐谷浑在内的西域旧地和西南各国旧地及防备大食国夷望军驻守夷州台湾,遥镇倭国旧地而岭南军也需坐镇岭南及海上诸岛。不到大乱之时,这些军队只会中立。那么刘廷等人能调动的军队,至多二十万。”
顿了顿,仞指着洛阳:“洛阳既有粮仓又有武库,琅琊王殿下在得到幽州军后,就应立刻派娄仲达等人率军入洛阳,得到粮仓的同时,也可凭此与关中的赵焕对峙。如此一来,琅琊王进可与赵焕争夺黄河流域,从而徐图天下,退也可做一诸侯强国!”
高俨听完后,忽然冷笑:“这么清楚高齐军制的,只能是朝廷重臣,或是天子近臣。你到底是谁?!”
仞面色不变:“在大事未成前,我的身份并不重要。”
高绰抬眼看他:“你刚刚说得很好,但是这一切的前提都是陛下昏迷不醒,陛下只是轻伤,如何能昏迷不醒?而且你连真实身份都不肯说,让我们怎么相信你?”
仞微微眯眼:“皇帝会昏迷的,直至。。。皇位易主。”
仞将面具重新戴上:“那就用皇帝的昏迷不醒来作为我的诚意吧。”
转身看向两人,面具下的眸子平静如水:“如果想和我合作的话,两位殿下就率军驻扎于此,我会派人来找你们的。”
仞推开窗棂,翻身而出,却没有离去,而是悄无声息地贴住楼壁。
卧房里安静了一会儿,然后重新响起兄弟俩的声音。
高绰的声音里充满犹豫:“阿俨,你真打算和那个人合作吗?”
高俨沉声道:“二哥,我不甘心给一个小儿下跪称臣。”
房外的仞闻此,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笑容。
宣政殿,内殿
“让韩长鸾进来。”赵书庸刚放下玉碗,身后的纱幔里传出高纬的声音。“是。”
“臣参见陛下。”“坐到脚踏上来。”“谢陛下。”韩长鸾丝毫不迟疑,连忙坐到脚踏上。
纱幔里遽然伸出一只白皙纤长的手,握住韩长鸾的右手,高纬低声道:“都督,你会保护我吗?”
听到这个称呼,韩长鸾内心震荡,眼眶立时酸涩。
韩长鸾出身六镇勋贵,外祖母又是娄太后的堂妹,加之精于骑射,得以少年时期就入宫担当禁军中的羽林郎专门由勋贵子弟担任,后因功迁任羽林都督。
高纬尚在东宫时,高湛拣选二十位都督作为她的近身侍卫,韩长鸾就在其中。
高纬当时径直韩长鸾面前,拉住他的手,笑眯眯道:“都督,看儿来。”
韩长鸾年长高纬二十二岁,虽然高纬算是他的表“弟”,但年纪比他长子还韩长鸾待其爱如己子,常在东宫陪同高纬玩乐。
高湛崩逝后,高纬命其担任领军大将军,袭封高密郡公,赐其长子韩宝仁尚临海公主高演幼女。
韩宝仁和临海公主的长子满月时,高纬亲自到韩府祝贺,授韩宝仁开府仪同三司之职,并给那个孩子赐名韩昌。
韩长鸾回忆起高纬待自己的种种,心头一热,略有激动地说道:“臣的生命就是用来给陛下效忠的。”
高纬沉默了一会儿,随即开口问道:“琅琊王他们到哪里了?”“昨日斥候来报,二位殿下已经到乐平驿了。不过因为琅琊王突然发热,所以需要在乐平驿停歇几日。”
韩长鸾感受到掌心的手猛地用力,耳边传来高纬的声音:“都督,如果我让你杀了琅琊王和南阳王,你可会遵命?”
韩长鸾微抬眼睑,一字一句地说道:“陛下的任何命令,臣都会遵守。”
高纬把玩着掌中的小瓷瓶,挑眉看向对面的冯小怜:“他送过来这个,是想做什么?”
冯小怜摇头:“我那个所谓姊夫只让我设法使你服下,其他一概没说。大姑祖查验了一下后,告诉我此物的效用是让人昏迷,而且不服解药就无法苏醒。”
元玉是冯小怜外祖父孝明帝元诩的妹妹,本来应该直接称呼姑祖母。但想到还有李嫣,冯小怜便依照穆宁雪的提议,称元玉为大姑祖,称李嫣为小姑祖。
高纬面露不解:“他就这么相信你会遵照他的意思?”“。。。他说如果我不遵照他的命令,女色亡国的谶语就将被安在我身上。而且他还提醒我,我父亲和阿姊还在他手上。”
“难怪。”见高纬一边点头,一边露出诡异的笑容,冯小怜心中浮现异样,伸手想要拿回瓷瓶:“行了,还给我吧。”
“别呀,我要喝的。”高纬将瓷瓶放到枕边,邪笑着把冯小怜拉到怀里:“不过在此之前,咱们要先做一件事。”
高纬低头含住冯小怜脖颈的肌肤,手顺着冯小怜腰线,滑进衣襟,嘴里含糊不清道:“想你了。”
内殿外的赵书庸忽然听到里面传出闷响,心里一惊,想推开殿门之际,又听到里面传来冯小怜的轻声呻、吟:“你轻点。。。慢一点。。。”
又侧耳仔细听了听,果然还有高纬的低喘。赵书庸面上升温,立马后退数步,强装严肃地吩咐内侍和宫人们不许打扰皇帝和隆徽嫔。
武平三年十一月二十五日,皇帝伤势恶化,昏迷不醒,朝政不得不暂时由诸宰执处理。
十一月二十八日,南阳、琅琊二王归至晋阳。
为平息朝野的猜疑,加之考虑到皇帝早已命二王前往西兖州平叛,尚书令唐邕遂令二王立即接管兵马,并于同日离开晋阳。
十二月初一,二王率军驻扎至乐平驿。
当夜,乐平驿大营,统帅帐营
高俨盯着面前的黑须男人,询问道:“你有何事要找我们?”
男人微微一笑,从袖中拿出一物,罩到脸上。
看到男人脸上的狴犴面具,高俨并没有多惊讶,淡然道:“这是什么?”
“琅琊王既然不认识这面具,那可认识一卷羊皮地图?我记得那地图上标注了邺都。。。”高俨面色微变,大声道:“好了!不要说了!”
坐在榻上的高绰放下茶盏,悠然道:“你的主子是仞?”
黑须男人点头:“主子派我前来是为了询问二位殿下对于之前商量之事的决定。”
看兄弟俩默然不语,男人心中了然,故意说道:“两位殿下若是不能决断,那小人就如实报于主子了。反正高氏宗室中的有心人多得是。”
说罢,男人转身欲走,高俨急忙喊道:“且慢!”
踌躇了一会儿,高俨解下腰间的玉印和一枚腰牌,走到男人面前,将玉印和玉牌递给他:“这是本王的私印和王府令牌,就把它们当做本王合作的诚意吧。”
男人查看确认后,侧身看向高绰,高绰松开紧握成拳的手,也将自己的玉印和腰牌交给男人。
男人点点头,把两人的信物放入袖中,抱拳道:“小人告辞。”
男人走后,高俨与哥哥对视一眼,随即露出一个微笑。
十二月初六,二王刚至邺都,西兖州传来露布捷报:奉旨巡视东南诸州武备的领左右将军皮景和到达南兖州时,闻郑子饶叛乱,当即率领南兖州数百精骑至乘氏县,大破叛军,并生擒贼首,西兖州遂定。郑子饶现已在押往晋阳的途中。
朝廷闻讯,下令南阳、琅琊二王立刻回晋阳,将兵权交还兵部。
十二月初八,赵郡王世子高整信行猎时,不慎坠马,伤及腰腿,太医诊断很可能终身无法行起。
赵郡王妃大受刺激,猝然重病,赵郡王以“照顾妻儿”为由上疏告假,朝廷准允。
五日后,夜,赵郡王府
仞踏墙入府,观察到王府灯稀人静,眉间立时蹙起,突感情形不妙,停下脚步,扶住旁边槐树,还未攀上,就听到一句“围住他!”。
仞抽出软剑,挑掉离自己最近的一圈兵士的武器,飞身将他们踹倒。
仞正欲借撕开的口子离开,却被两柄环首刀的连连劈砍,逼得退回了包围圈里。
接着兵士的火炬,仞看清了敌人,心中又惊又怒:“高景安!娄仲达!怎么是你们?!”
仞心中思绪百转,双目怒瞪,大喝道:“高睿!你背叛我!”
话音未落,王府书房瞬间打开,高岳走出来,冷笑道:“等你好久了!”
娄仲达身子一移,挥刀猛攻仞的面部,仞被迫举剑阻挡,步步后退,余光看到身后一排锐利的长、枪。
“主子小心!”十数名黑衣人落到院中,挥刀对战充当包围圈的兵士。
高岳见状,大声命令:“放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