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人崔蔚波率众夜袭州城,所幸被高俨率兵击破,最终扑灭这场还未成形的叛乱。
本来这是好事,但是不知从何处传出消息:琅琊王对于这场叛乱早有准备,更有甚者猜测整场叛乱都是琅琊王自导自演。
朝廷诸臣也为此展开了争执:一派觉得高俨此前虽有僭越和杖杀官员之事,但可以以功抵罪,不奖不罚。
而另一派觉得高俨作为皇帝胞弟,身份本来就敏感特殊,却多次不顾臣礼,僭越君上,不能因为一次立功就抹平之前的过失,就算皇帝不忍重罚,也不该完全揭过。
更有官员在奏疏中暗示高俨在青州的所作所为有收服民心之嫌,建议皇帝适当制约琅琊王。
在高俨的映衬下,高绰纵犬行凶之事,也显得没那么重大了。
两派之间的争执在短短几日里发展得愈演愈烈,乃至于到了后来,连高纬的近臣们都在宣政殿里为是否赏罚高俨开始争辩起来了。
“陛下,臣以为琅琊王两次私自处刑,又杖杀下属官员,如此罔顾律法,若是轻易放过,岂不是让天下觉得,陛下之威严,朝廷之威信,在琅琊王面前,都不值一提嘛!”给事黄门侍郎曹平在要求处罚高俨中的一批人里算是言辞较为犀利激烈的一位了,即使是在皇帝面前,他也照样不对高俨留情面。
“曹侍郎是否过于偏激了,诚然琅琊王两次私自用刑,确实是罔顾了臣礼,但臣以为也属于情有可原,寸剐那次,臣想任在场哪一位主审,都难以保持冷静,更别说本身就易怒的琅琊王了至于第二次,琅琊王一开始是想等朝廷批示下来后,再行刑的,而且确实抓捕犯人当日,琅琊王就命人送出了上报案情的奏疏,没想到那求情的胶东县令竟惹怒了琅琊王,这才下令提前行刑至于胶东县令伤重亡故,更是琅琊王没料到的。”
冷轩顿了顿,继续道:“再者说青州的羌人和匈奴人本来就一直让朝廷头疼,正好借着平息此次叛乱为由,威服二族,并以此威慑大齐境内其他不安分的胡人。所以臣以为可以对琅琊王先罚后奖,但奖罚还是皆不过重为好。”
匈奴人崔蔚波叛乱,手下同伙中不仅有匈奴人,更有不少羌人,叛乱平息后,高俨搜出了羌首领与崔蔚波商议夜袭的书信。
可惜等到了羌首领家中时,羌首领早已自尽,高俨只好先扶持未涉案的原羌首领的从长弟为首领,暂时统辖青州羌族。
“陛下,臣觉得比起商量如何奖罚琅琊王,还是尽快查清南阳王纵犬伤人之事为好,臣听说已经有几名百姓伤重去世了。”尚书左丞韦正一如既往地提出完全不同的观点。
高纬轻呼一口气,抬头看向吏部尚书苏靖:“苏卿的意见呢?”“二王乃陛下血亲,天下乃陛下之天下,于公有律例,于私,诸先帝之时也有旧例,请陛下圣断。”
“襄阳郡公,你呢?”“臣,觉得苏尚书、韦左丞还有两位侍郎说的都有道理,臣,都附议。”
此话一出,不但让高纬忍俊不禁,更使得胡庄被点了名的四人集体瞪视。
胡庄无辜微笑,与四人坦荡对视。
“几位宰执怎么不说话?”高纬又看向站在最前面的四位宰执。
“臣附议苏尚书之言。”“臣也是。”中书令张尚与侍中刘成蔚先后说道。
见高纬看自己,尚书令唐邕慢吞吞道:“臣只愿皇室和睦。”
高纬眼睑微抬,想起之前询问唐邕时,唐邕所说的一句话:“陛下,神武十五子只剩两位了。”
今年四月末,胆小孱弱的华山王高凝薨于齐州刺史任上,高纬下诏追赠太师、中书令、左丞相,并给了一个美谥:顷襄。
高纬沉吟了一会儿,随即抬头询问并尚书令斛律孝卿:“斛律爱卿呢?”“陛下已有定夺,何须问臣?”
高纬深吸一口气,当即任命给事黄门侍郎冷轩为使者,前往青州传旨:琅琊王罚俸五年,除中书监、御史中丞,加太子詹事。赐已故胶东县令遗孀金二十斤及琅琊王被罚的五年俸禄。
又命尚书左丞韦正前往定州调查纵犬案,如有不敬者,可当场杖杀。
内朝散朝后,高纬面容疲惫地靠在御座上,赵书庸连忙上前为其捏肩。
“赵书庸,快了。”感受到捏肩的手一顿,高纬继续道:“朕有预感,马上就要结束了。”
两日后
冯小怜找到高纬的时候,高纬正在宣政殿内殿的乐室里练新谱的箫曲。
临近正午的阳光洒在身穿鹅黄长袍的高纬身上,显得高纬整个人近乎透明,好似一尊玉像,让冯小怜想起了前世第一次见到高纬的情形。
心脏处猛地一紧,冯小怜抬手按住心口,将眼底的酸涩压了下去。
“听说你要见我,怎么了?”高纬放下玉箫,淡淡问道。
“我瞒了你一些事。”高纬握着玉箫的手一抖,面色不变:“什么事?”
冯小怜走到高纬面前,将袖中的丝绢交给高纬。
高纬接过一看,面色微变,丝绢上几列红字:吾将斩断皇帝双臂,以助妹妹日后荣宠。
“这是?”“这是我那所谓的姊夫送来的。”“什么?你阿姊不是在幼年走失了吗?”
冯小怜突然跪到高纬面前:“陛下,我求你,帮我救出我的父亲和阿姊。”
高纬立马起身,拉起冯小怜:“你先起来,细细跟我说清楚是怎么回事。”
冯小怜下意识抓住高纬拉着自己的手,将所知道的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高纬听完,略微沉吟后,说道:“看来此人说得斩断我双臂,很可能是与高绰高俨有关。”
冯小怜蹙眉:“我当时就猜测很可能是要离间陛下与近来被弹劾的二王,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据我所知,这个人之前在和士开案和高济案中也很活跃,他深知高绰高俨是我最得力的助手,若是能离间我们,甚至是让他们背叛于我,那他起码可以成功三分之一了,而且我怀疑他真正的目的是想要二王谋反,让天下大乱。”
“那陛下要尽快追回前往两州的使者才行,不能让他得逞!更不能让他夺得帝位!”
高纬叹道:“他恐怕不是为了我的帝位才想要天下大乱的。”
见冯小怜还欲询问,高纬连忙说道:“对了,你既然见过那个人,能大概描述出样子吗?”
冯小怜摇头:“他带了狴犴面具,还变了声,但他可以这么快速知道朝廷的事情,我觉得他应该是身处朝廷。另外,我观察到他鬓角下沿有红印,那是经常带人、皮、面、具才会出现的。”
高纬大为震惊,她从未想过那个人曾在自己面前出现过,甚至于经常性出现在自己面前。
心中由此产生了一种被人戏耍的恼怒,与此同时,耳边突然传来冯小怜的声音:“臣妾先告退了。”
“小怜,你还有事瞒着我吗?”转身后刚走几步,冯小怜听到高纬迟疑地询问。
冯小怜下意识道:“没有了。”
高纬走到她面前:“那前世的呢?顿了顿,低声叹息:”“我昨晚梦到了恪儿。”
冯小怜瞳孔瞬时放大,眼眶泛红:“你真想知道?”“你说。”
冯小怜一讲完就抬头看着高纬,与眼圈通红的高纬对视良久后,冯小怜遽然一笑:“你原本就知道恪儿的死因对吗?”
“我前世就隐约猜到了,但我最终还是选择了包庇她。”“所以前世我用你的国家为恪儿陪葬了。”
“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前世到底是因何而死?”高纬旁敲侧击地问过许多次,但每次冯小怜要么就是只说其他人在高纬死后的生活,要么就是借故不言。
原来这次询问的结局会一如之前,不曾想冯小怜居然抬手指了指脖颈处,凭空划了一条细线,口中吐出一个字:“我。”
高纬眼珠微动,立时就想明白了,急忙拉住欲走的冯小怜。
没料到,力气用得过大,竟让两人都被迫倒退了几步,冯小怜最后一步没站稳,倒向高纬,两人一起摔到高纬原先的软垫上。
冯小怜撑起身子,还未来得及做下一步动作,便被高纬紧紧抓住肩膀。
两双通红的眼睛对视了一会儿后,高纬忍不住翻身压住冯小怜。
内殿外的赵书庸敏锐地听到了一些暧昧的声音,赶忙命内侍关上内殿殿门。
赵书庸清楚知道高纬和冯小怜其实还未同过房,他所不知道的隔阂牢牢阻隔着高纬与冯小怜。
现在两人总算肯彼此亲近,即使隔阂还不能完全切除,但好歹可以让皇帝舒心一些,让自己在御前伺候时也可以松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