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小怜敛下眼睑:“父亲说,母亲思念南地,不愿葬在北国,父亲当时又只是一个人微言轻的市井乐师,只能火葬了母亲,之后母亲的骨灰一直安置在家中。”
元玉眼眶通红地望着地面,苦笑道:“事实上,这北国才是她的故土啊。”
“也就是说你们姊妹是被你们父亲独自抚养的吗?”李嫣不知何时走到了元玉身边,尽管没有如元玉一般失态,但眼眶底也红了。
冯小怜的目光极快地闪了一下,轻声回答道:“三岁那年,父亲被司州刺史保荐进了宫廷乐坊,可在去邺都的途中,姊姊走失了,父亲寻找至今,都没有找到姊姊。”
“意怜冯小怜姊姊。。。不见了。。。”元玉眼眶里的泪还是落了下来:“我哥哥英年早逝,但好歹留下一个旻儿,却不想如今他的嫡亲后代竟可能就只有这个孩子了。”
“您是我外祖父的妹妹吗?可以告诉我母亲的身世吗?”元旻毕竟是前魏孝明帝的女儿,又曾被立为皇帝,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元李两人对于她的身世一直是含糊其辞。
“坐下来慢慢谈吧。雪儿怀着孕,不宜久站,但我们不坐下,她这个晚辈也不好坐。”李嫣看了一眼被高纬半搂半扶着的穆宁雪,眼中满是心疼。
这时,高纬也开口了:“今天除了带小怜与两位相认以外,我还有一些事想问李大家,李大家可否与我去偏室详?。”
李嫣与元玉对视一眼,旋即点了点头,与高纬一起前往偏室。
东偏室
“陛下,你想问什么?”“请问李大家,是否听说过我的二叔祖高瑰?”
李嫣眼睑一抬,直直看向高纬:“陛下是怎么知道的?”
高纬平视李嫣,毫不迟疑道:“李大家回答完我后,我自会告诉你我是怎么知道。”
李嫣微微挑眉,盯了高纬一会儿,最终点了一下头:“好吧。”
随后平静地说出自己知道的一切:当年前魏孝武帝西奔,高瑰愤然辞官,原本是想带着家眷返回怀朔,但临了还是被高鸢谊和其他的高氏族人劝着留在了晋阳。
有一次,李嫣与元玉一起跟着高鸢谊前往高瑰的宅院去看望他因孝武帝西奔而被取消婚事的女儿,正与高瑰夫人闲聊之际,忽然听到书房传来高欢怒斥之声。
众人疾步走向书房,看到高欢正揪着二弟高瑰的衣领,高举环首刀,环首对着高瑰的头,地上是一堆撕碎的宣郡纸,上面遍布文字。
高瑰显然也气得不轻,一脸挑衅道:“高王最好把草民敲死,不然这魏室史载,我肯定会继续写下去的!”
高欢被激得大声叱骂:“奴种狗才!”随即手腕用力,欲用环首敲击高瑰头部,所幸被人推开。
高鸢谊拦在高欢前面:“你疯了吗!”
有阿姊挡着,高欢只能作罢,愤然将环首刀一扔,拂袖而去。
高欢想要打死弟弟的举动,将高鸢谊和高瑰夫人都吓得不轻,生怕高欢会秋后算账。
幸好没过多久,高欢就亲征讨伐稽胡去了,等回到晋阳,还没松口气,就得知了世子高澄与庶母郑大车私通的秘闻。
偌大的渤海王府变得异常混乱:世子被杖责囚禁,震怒的高欢欲废长立幼,心腹幕僚日日被召至王府已经怀胎数月的娄昭君被刺激得差点流产,高鸢谊只能暂时住在王府稳定府内。
已是平民的高瑰只能听尚可前往王府的妻女和时常来看望自己的弟弟高琛诉说王府情形,烦闷忧愁之余,将精力全部用在编写史载上。
直至高澄之事被处理完毕,高瑰已将魏室史载的初稿完成至七八成,就连提供元魏皇室详情细节的元李都不得不惊叹于高瑰的精确快速。
就在大部分人都以为魏室史载马上就要问世的时候,一场“强盗劫杀案”杀尽了高瑰一家,也烧光了那本还未成书的史载。
一个月后,高瑰之案被销案,元李二人离开晋阳,到数百里之外的晋州平阳郡居住。
十年后,娄昭君派人送来一名重伤的青年,信笺上只写了:高瑰旧人,望救治。
虽然当时已和娄昭君因为高鸢谊不再往来,但高瑰有关的人,元玉还是肯救的。
李嫣经过问询才知道,这个年轻人是在郑仲礼郑大车弟弟谋刺案中被娄昭君和高彻救下的,他就是那个与高瑰女儿有缘无分的未婚夫。
得知年轻人是为了未婚妻一家才参与谋刺高欢之事后,元玉叹息之余,更加用心为其疗伤,没曾想,伤还没好全,年轻人就悄悄离开了。
元李二人深感东魏局势莫测,于当年离开东魏,重新回到西魏长安居住。
“李大家还记得那个人的名字?”高纬果然与李嫣料想一般,开口询问年轻人。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个青年是出自巨鹿魏氏,是原先魏氏族长的幼子,名唤魏宁。可惜,自从魏氏跟着孝武帝西奔后,魏氏在朝堂上也没落了。。。”
李嫣还在为魏氏感慨,高纬的目光已经沉下,心也沉了下去。
乐成殿
将冯小怜送到寝宫后,高纬并不是嘱咐了几句,就走了,反而是跟着进了内殿,坐到坐榻上,一副要与她的隆徽嫔促膝长谈的架势。
冯小怜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握着,面上平静地坐到坐榻另一侧。
“你还有阿姊?”“前世也有,只不过前世是病死在我眼前的,这一世的阿姊,却是幼年走丢的。”
前世的阿姊与冯小怜感情极深,一直被冯小怜视为心底最亲的人,哪怕是今世,即使彼此感情不深,也还是会下意识为其担忧。
“怜儿。。。”高纬的眼睛直直盯住她:“你可有什么想对我说得吗?”
冯小怜与她对视了一会儿,敛下眼睑:“没有。”
“冯小怜。。。”高纬语气变冷:“前世之事,只要你不愿。我都可以和你不提,但是,如果你骗我。。。”
高纬站起身,望向虚空:“哪怕是再对恪儿愧疚,我也一定会杀了你的,并将你在这世的痕迹都抹去。”
冯小怜默然看着她离去,眼眶悄然变红。
良久之后,冯小怜猛然抓住榻上案几边沿,纤白的手指被挤压得通红,几滴眼泪滴在几面上,低声哽咽:“恪儿,家家该怎么办?家家到底应该怎么办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