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雪下至半山腰,做了复明手术的盲眼叔睁眼第一次见到了光明和外面熙熙攘攘、纷繁复杂的世界。他的住处仍在镇街道边,还比不山上寒冷。盲眼叔己五十八了,年年这时候穿着蓝布袄、老式长筒裤,肩上扛着锄头,锄把那一头挂着红花布口袋,里面装着馒头、茶具、酒,双手捅在袖中去翻地。盲眼叔翻地很有经验,也很细致,他常讲:“人哄地皮,地哄肚皮。”因此,每年总要翻至犁底层,遇到石块、树根之类便要拣出。
冬天的阳光淡淡的,西风不住地吹拂,盲眼叔做活却感不出冷,他常常热得额上沁汗。盲眼叔有两个嗜好,干一气活便要取出口袋中酒瓶喝两口酒,一则解渴,二则解困,三则抵寒。午时便去林中拾些柴火生着、烤馍头、地瓜、烧茶水和温酒。盲眼叔没有亲生儿女,家中一女,是他与老伴喂养的张家的女儿。七岁供她上学,取名洪翠兰,如今三十多岁了。翠兰十九岁便招了女婿,是国家干部,在城里工作,姓于名大海,人们仍称为小于,依旧叫他于大海。于大海的老伴五年前去世了,唯一的亲人就是通过当地媒体找到了一个失散多年的妹妹,姓洪名素珍。常回来看望盲眼叔。盲眼叔嫡孙两个,皆是女儿,大者洪月,上初一,二者洪星,上小学五年级。盲眼叔一生没有走出过本地,只知道种子如何播种,禾苗如何生长。进城里还是他少时去过一趟。盲眼叔独来独往,无处说话,故他很少说话,常常像板着面孔。
盲眼叔回到家里,晚饭将熟,洪月让他洗了手准备用饭,盲眼叔道:“这手上没沾什么,洗不洗无关紧要,劳动人家,谁有时间天天去讲卫生。”洪月道:“不洗手怎么能吃饭,却把脏东西吃进肚里去了,却要生蛔虫、得疾病的。”说着便倒了水,送至盲眼叔面前让他洗,盲眼叔这才去洗。洪月又拿香皂让他用,盲眼叔道:“年老了还爱啥子好,你们留着用好了。”洪月为他抹了些在手上,盲眼叔洗净了手去火边烤,洪月道:“手帕在那里,不去三两下擦干了用饭,却要费事去烤。”又为他拿了让他擦干才用饭。用过晚饭,洪月向爷爷道:“明日街中唱大戏,你别去翻地了,咱们同去观看。”盲眼叔道:“我不喜欢看戏,你们去吧。看一天戏无益,却要多误一天农活,这活误了,就收不到粮食,吃什么去来。”接着问道:“都是哪出戏?”洪星忙抢着答道:“有包公案、花木兰、陈世美不认前妻等多出戏!”盲眼叔听了陈世美不认前妻。,便为洪月、洪星二人讲起这段戏。盲眼叔道:“这段戏历来流传民间,谁人不知。”洪月、洪星也略知此戏,盲眼叔讲到一处,洪星说讲得不对,她又接着讲起来,刚讲几句,洪月又说洪星与爷爷讲得都不对,三人为此争论。洪月道:“明日咱们去看吧。”洪月又要让爷爷为姐妹二人讲包公案,盲眼叔只好为她们讲得一段,夜深了方才歇息。
第二天,洪翠兰要去做买卖,洪月让爷爷帮着拿了东西去街上摆了,那四处游人来来往往,好不热闹。洪星要让爷爷看戏,盲眼叔不肯,要去干活,翠兰道:“你爷爷不爱看戏,既要做活,就让他去吧。”洪星听了不再阻止,盲眼叔这才去了。
大戏唱了三天,盲眼叔翻完了一块地。这日天更冷,盲眼叔受了风寒,便觉腰酸腿疼,腹中气流翻滚,一时起不得床来。洪翠兰向洪月道:“去看看你爷爷怎的,往日鸡鸣起来喝茶用餐,拂晓去做活,今日仍睡着,恐是身子不舒服了。”洪月道:“恐是他失眠了,昨夜都好好的,虽有点小咳嗽,常常到冬季就是那样的,怎的今日就有病了。”说着便来屋中询问。洪月来至盲眼叔榻前问过,盲眼叔道:“前几日受了点风寒,觉着身子酸痛,今日总算支持不住了。”洪月便向娘说知,翠兰道:“你爷爷这几日咳嗽的更厉害,我早知他有病了,原想去寻医治疗,只是挪不出时间,谁知今日病倒了,早治时病好医,花得钱又少,今日既误农活,又要花钱了。”
早饭做好,翠兰将饭摆齐了,对洪月等人道:“你们先用饭,我去为你爷爷寻医来。”盲眼叔道:“只是受得风寒,一时便好,无需小题大做,寻得医来作甚。”翠兰不听,便去寻医。翠兰到了医院,寻了医生来,翠兰一则让人知晓,二则怕得小病养成大病,定要请到家中医治。过往街中,有人问时,翠兰便道:“去为孩子的爷爷治病。”医生随翠兰到得家中,盲眼叔说了病因。翠兰道:“既来了,便诊断一下,恐生别的病来。”华医生为盲眼叔拿了肪,果然是感冒所致,开得一剂药,嘱咐了服法便去了。
盲眼叔将药煎了,服得一顿,下午时分己觉得好转,便在家中闲不住,去得河对面打柴。天晚时分,盲眼叔才打得一担柴,过河脚步不稳,踏翻一块石头跌入水中,浑身湿透,将柴挑回家中,忙换衣服烘烤。翠兰责道:“刚服得药时,不好生将息,反去劳累,更是将小病养大病,若更严重时,只你自己去医治!”当夜,盲眼叔浑身发高烧,一时又觉发寒发冷,只不便告诉家人。第二天仍服感冒药,夜里又发高烧,翠兰起来几次照料。天亮时,又寻得医生来为他治疗。几日过去,高烧退去,但病情仍是一日重似一日,翻不了身子,食不沾,水不饮。翠兰问过医生,那医生道:“这里设备落后,治久了反使病情恶化,还须去城中医院医治。”翠兰听了不再寻医治疗。
这一天,那洪星上体育课做游戏,不小心跌了一跤,将胳膊趺错了位,翠兰见洪月的爷爷病情更重,洪星又被趺伤,真是应接不暇,便给丈夫打了个电话,让他回家看望。那于大海接到电话,第二天便请了假,乘车回至家中。先来看过盲眼叔,见气喘微微,榻前痰吐满地,知道严重,又来看过女儿洪星,问过原由。翠兰道:“家中人病倒,不在花多少钱,眼下女儿又跌伤,这一处处厄运都往我们头转。只那班主任说了,学校统一为他们做了保险,你去寻得领导,看他们如何去办。若保险时,我们便多用些好药,多治疗些时日,不保险时,自个在家中疗养便了。”盲眼叔见于大海回来看望,稍有精神,晚饭时用得半碗汤饭。翠兰做毕了家务方来卧房中。于大海道:“老父的病不知怎样了。若不成时便趁早准备后事,到头来免得缺少。”翠兰道:“我让你回来便是为了此事,一则也让人言说家中老人病了,你都要回来看望二则也把孩子看一看。医生说过了,眼下这里设备简陋,恐无法治好,须去城中医治,只是少则要花七八千元。”又道:“这七八千元是难挣的,花用时却在几日之间。不过论年纪,只有五十八岁。医好了还能做得五六年活。眼下若去世了,农活无人做,孩子尚在上学,我要做家务,只凭你工作发点钱,够哪里用来,家中就比不得现在了。”于大海道:“就算做得三年活,也超过七八千元,若家中请一个长工,一年也要一万多元,况且还无人肯做。”翠兰道:“是啊,我也这么算计过,还是去城中为他医治吧,治好了总有好处的。即使闲在家中,我也出走方便。但我又怕医不好,却白花了钱来,反使家中受困。”于大海道:“去得城中医院时,先寻问医生,能治好时便治,治不好时少住几日便是。”夫妇二人商讨定了,当夜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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