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他又不说，小燕子也不敢问，就怕他是在想绵亿，想知画，想着后悔抛弃了荣华富贵，想着没侍奉在父亲跟前的自己太不孝……

年轻一点时，小燕子接连生了四个孩子，身体赢弱不少，再要面对这样的永琪，更是心力交瘁。

永琪应当察觉到了什么，在她面前开始打起十二万分精神，表情只露喜不露忧。

两人的关系不至于磕磕绊绊，但相处起来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他们甚至，再也没吵过架了。

有好几次，小燕子都想冲上去扯他领子，想对他说：“你跟我吵啊！有什么不满的、不开心的，你直说！”

可是她不敢，也认为自己不应该……

这个为她放弃了这么多的男人，她怎么可以再对他这么无理取闹，这么理不直而气壮？

她那些“气”，早已经“壮”不起来了。

不是因为两人之间没了感情，而正是因为感情太深，才会让那一根刺永远将“愧疚”二字扎在心里。

便是在这样相处了几十年后，小燕子才明白，看一个人为你牺牲，你有多感激，就会有多抱歉。

但她不想对永琪说抱歉，她只想说爱他呀！

很爱很爱很爱……

爱到至今仍无法接受他有过别的女人，让别的女人生过他的孩子。

哪怕是她要求的，她强迫的，她还是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在某个辗转反侧的深夜里，怨恨他，怨恨自己。

他们之间，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那些往事，那些压抑了半辈子的委屈、愤怒、懊悔，如排山倒海一般，涌上心头。

那些回忆一点一点清晰，她想起了在木兰围场被他一箭射中，逆光中少年的神情焦躁而庄严，不顾侍卫提出她有可能是刺客的劝阻，一把将在她护在了怀中还抱上马背，那么正气凛然，义无反顾；

她想起了两人在宫中初见，他用那大方而坦荡的目光将她打量一番，似是见她活蹦乱跳的很是欣慰，就那样展颜一笑，叫她装满烦恼的小心脏忽然放晴一般，暖得不切实际，让人难以忘怀；

她还想起了他为她求情、劫狱、逃亡……

那个陪她嬉笑怒骂，陪她肆无忌惮的少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的？

听到永琪压低的嗓音传来，小燕子忍不住想再抬头看看他，想从他身上找到当初那个少年存在过的痕迹。

只可惜，他只给了她一个背影，且正专注于交代眼前人一些事儿，没察觉她的动静。

小燕子一抬眼，就看到了那个“眼前人”的正脸，是她长子的三儿子，也是永琪在众多小辈中最器重与宠爱的一个。

虽说抱孙不抱儿，老一辈比起儿子更宠爱孙子，是人之常情，小孙子又得永琪亲自教导，方方面面出众优秀，令人满意，但小燕子不得不注意且介意的是，这个小孙子在刚出生那会儿，简直像极了绵亿。

遗传是件很神奇的事，绵亿比起永琪更像乾隆，而她的小孙子像极了绵亿，其实像的也是乾隆。

这么多年来，他们再也没见过知画和绵亿，记忆中也只有绵亿初生时的模样。

小燕子曾悄悄问过来大理造访的紫薇，这个小孙子像不像长大后的绵亿，得到的回答是：像。

当时，她的心又被狠狠地扎了一下，但更让她难以接受的，是永琪恐怕压根没发现，他对小孙子的爱，竟包含了这层移情作用。

小燕子顿时觉得眼皮很沉很沉，想要挣扎着坐起来，四肢却使不上一点力气。

她听到永琪对小孙子说：“你爹和姑姑、叔叔他们不爱听我说这个，我只能交代你了……”

小孙子似是一怔，抽了口气，试探道：“祖父……”

“别打岔，听着就是，”永琪沉沉地说，语气渐渐苦涩，“你祖母恐怕……她要是走了，我也再没任何念想……到时你稳着点大局……比起苍山，你祖母更喜欢洱海……记得把我俩挨一块儿，我答应过她的，今生今世，她在哪儿，我就在哪儿……还有……”

还有什么，小燕子再也听不清。

越发清晰的，是来自内心深处的呐喊，是令她心痛得喘不过气来的悔恨……

他分明记得他们的誓言！

他分明想要信守承诺，是她让他们之间的感情再也无法单纯起来！

若能回到过去，她一定一定不会让永琪娶知画！

若早知道他们之间拥有血海深仇，她大可以在情深根中前，放他自由！

可若是一见注定误终身，那老天爷又为什么要让他们相遇呢……

“小燕子！”

意识消散前，那个熟悉的声音唤着自己。

小燕子还发现自己落入了那熟悉的怀抱，毫无生机的嘴角轻轻的、轻轻的扬了起来，留下最后两个字：

永琪……

今生所欠，唯能来世加倍奉还，我必让你亲人骨肉不再分离，一身锋芒尽情绽放，贫富皆安，一世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