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秋末,气温骤降,初冬将要来临。
楚音上完最后一堂课是下午五点,天已经半黑了下来,风也呼呼刮着。
他看着乌泱乌泱涌出教学楼的人群,微垂着脑袋往校北门的方向走去,听见身后的嬉笑声,背脊不自觉地僵劲了一瞬,但他知道,那些人并不是在笑自己,至少现在不是。
他们早就笑够了。
这个时代人人透明得像纸,四面八方都是漏风的墙,一点儿秘密都瞒不住,更何况楚音做的“好事”。
他高考完的那个暑假跟陈邵风结了婚,婚后,陈家动用人脉把他塞进了这所精英荟萃的高校。
人是很肤浅的视觉动物,长相出众的楚音不出预料成为人群的焦点。
起初,大家都乐意跟他来往,他身边不乏和善友好的面孔,但很快的,就有人发现他是个走后门的关系户。
楚音的高考成绩只勉强够到本科线,他却能够空降到海市公认最好的大学并进入校内的名牌专业,可见其背景不一般。
这是众人对楚音态度的分水岭,楚音更多秘密被无情地曝光了出来。
连锁高端酒店集团之一万君酒店老总楚河的私生子、天映传媒总经理陈邵风的合法伴侣,这两个不俗的身份就足以让人津津乐道,更别谈楚音在陈邵风临近订婚时做出下药这种龌龊事......一桩桩一件件,无异于脱去楚音蔽体的衣衫,把他扒了个干干净净丢到大街上人人唾弃。
那段时间他像被钉在了耻辱柱上,走到哪里都要收到非议的目光,更有甚者举报陈家滥用权势,要求学校开除楚音。
陈家把这事压了下来,陈邵风借题发挥,讽刺他除了脸一无是处,丝毫不提楚音高考失利背后真正的原因。
自打十二岁被楚家认回,整整八年,楚音受到的白眼和讥讽多不胜数,如今言语上的冷暴力对比最黑暗的中学时期不过是小巫见大巫,充其量只是会给他本就灰扑扑的人生添点堵而已,没什么熬不过去的。
换位思考,如果他是别人,也会愤怒教育的不公、资源的偏向,也会离名声狼藉的自己有多远是多远。
校北门到了。
楚音刚拉开车门坐进后座就被女人抱了个满怀,“放学了,累不累?”
女人穿着灰绿色的长款风衣,皮肤白嫩,身材姣好,肉眼看起来只有三十出头,不知情的会以为是楚音的姐姐。
楚音叫她,“妈妈。”
张连枝亲亲热热地揉儿子冰冷冷的手,“怎么穿得这么单薄,冻坏了吧。”
她边说着边解开毛绒围脖,楚音躲了下,“我不冷。”
张连枝水葱一般的手灵活地将围脖系在了楚音的脖子上,嗔道:“你不冷,妈妈还心疼呢。”
女人像只嗲嗲的布偶猫,到了这个年纪说话还是娇滴滴的,很悦耳,楚音总是听见她用这样的语气趴在父亲肩头和父亲说话,每次都能把父亲哄得心花怒放。
在哄男人这件事上,张连枝很有自己的一套方法,所以她虽然是不光彩的情妇,却是圈子里唯一一个能哄得男人把私生子送回本家抚养的情妇。
做到这份上,也算是她的本事了。
楚音摸着软乎乎的毛绒围脖,朝张连枝笑笑,“谢谢妈妈。”
张连枝很宠楚音,这种宠在某种程度上带有一定的驯化效果,宠得楚音到了二十岁还和小时候一样用叠词叫张连枝妈妈,也像小孩子乖乖听妈妈的话。
“老霍,开车吧。”
“我订了包厢,我们去吃下午刚空运过来的鹅肝......”
张连枝生活很奢靡,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年轻那会儿跟了楚河,楚河喜欢这个明艳又温顺的女人,给她花钱从不手软,近些年来有所收敛,但她又多了个进入豪门的儿子,后半辈子可谓是享不完的富贵。
楚音不爱吃鹅肝,但望着眉开眼笑的母亲,默默地把话咽了回去。
吃饭途中他才知道了张连枝的真正意图,无非是听到了前几日宴会上的事情。
她优雅地切着鹅肝,说话还是娇娇柔柔的,“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小明星,看他能嚣张到什么时候......咚咚,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咚咚是楚音的乳名,只有张连枝会这么叫他。
乳名没什么讲究,他出生在冬天,张连枝觉得冬冬这两个字不够可爱,就加了口字旁。
楚音已经能预料到张连枝接下来的话,所以不大愿意听。
果然,张连枝紧接着问:“邵风这阵子没去你那里?”
他把难吃的鹅肝吐出来包在纸巾上,闷闷地嗯了声。
“他不去,你就得多联系他啊。你才是他老婆,难道还能任由他在外面胡来,一辈子不回家吗?”
楚音看了母亲一眼。
张连枝在说这些话时很理直气壮,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也是男人在外面胡来的女人之一。
“男人没你想的那么复杂,不能太逆着他们,也不能太顺着他们。你不能要求他们爱你,爱是最大的谎言......”
眼见张连枝又要跟自己传授经验,楚音难得地发问:“妈妈,你来找我,是单纯地想我了,要跟我吃饭,还是就为了这些事?”
张连枝噤声,露出有点受伤的神情,“咚咚,妈妈只是担心你被人欺负。”
她一如此,楚音就不忍苛责,好在女人见好就收,摆摆手,“好了,那我们不说这些,来,尝尝这个虾味道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