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声,少女抬眸。大雪纷纷落下,青年撑伞而来,这人倒也恶劣。他分明撑着伞,却不愿多上前一步,为她遮一遮这漫天的雪。
少年锦衣夜行,偌大的玄色大鳌罩着挺拔的身姿,高高的马尾垂在身后。
“你是何人?”少女低低开口,嗓音有些低落,细长的睫毛挂着水珠,眼中氤氲。她眼眶红润,雪落在发间,落在肩头,竟是哭了?
不过,这才短短分离一个月,就将他忘了?少年有些恼,转头就走。却又想到她衣着单薄,一个人蹲在这僻静小道,眼角含着泪水,像是无家可归的小狗。
转念一想,他又折回去。
少年嗓音低沉悦耳,问道。
“我是何人啊?”他轻笑,抬脚向前走了两步。长袍激起地上的雪花,桃娇抱着膝盖看着来人。
“小姑娘,你说这半夜遇见的。能是什么人呢?”
“什么人?”她呆呆地问,又开口。
“坏人?”
“坏人?我自不是坏人,我若是坏人,你这么一个小姑娘此刻还能这般完好的蹲在这里?”那人唇角扬起。
“那你是什么人?”桃娇又问。
“我?”少年笑到。
“自是你的,意中人。”那语气中的戏谑桃娇听了出来。
“胡说,半夜遇见的怎么就是意中人了?你这男子,太过孟浪了!”
那少年低笑,胸膛笑的起伏。孟浪?她竟也知道孟浪二字?
“我记起来了,你是……”
“是什么?”见样子,是想起他来了?
“是可号令江湖,风云诡谲的,那个了不起的大人物!是那个人人景仰,极其厉害的,九狐门,少年门主!”
“不过……”她停顿,仿佛思考着什么。
“不过什么?”
“不过,你也很令人心疼。”少女的眼中带着几丝怜惜,不是怜悯,是怜惜。
“心疼?为何?”
“我捡你回去时,你都快要死了。身上到处都是伤口。人们常说,男子,三十而立。你在这个年纪却这般厉害,那必定承受了旁人都受不住的苦楚。”
“虽然以前师父总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我却觉得,那些苦分明是那些恶人强加于自己身上的,他们分明恶事做尽,却还要道一句‘你瞧,我若不这么对你,你如何成今日这般好。’可是倘若没有他们,你会不会过得更好?凭什么作恶之人便可以如此理直气壮,心安理得的这般对你呢?”
“儿时我这般回答,被师父罚在阵法中足足一个月。师兄师姐们都劝我认错,可我怎么都不认。后来娘亲爹爹告诉我,我这般想,也是对的,他们告诉我,若是有一日遇见这般坚韧强大的人,不要觉得他可怜。而该学会怜惜。”
“怜惜?”少年往前走了一步,不知不觉中,手中的伞有一大半遮住身下的少女,而他自己却露出一半的肩头。
“对呀,你过的,一定很苦。身上的伤口看着都疼。”
呵,少年轻笑。
“桃娇,你的娘亲同爹爹,将你教的很好。”
“那是自然,我爹爹同娘亲,是世上最最最,最好的人。”
“对了,好久不见呀,凌风辰。”
“你过得好吗?”少女天真烂漫,分明眼眶中还含着泪水,却依旧问道。是多久没有人,这般问过他一句了呢?
“托小醉鬼的福,伤势恢复的还不错。”他没有说他过得好不好,桃娇却隐隐约约感受到,应当是不好的。不然上元如此佳节,他又为何孤身一人在这偏远的山上漫步。
不过,少年俯身与她齐视,说道。
“好久不见。”
“娇、娇。”
那时候顽劣的少年没有想到醉酒的少女竟然会这般难缠。因为这一句娇娇,夺了他的大鳌不说,走到半路又突然蹲下,耍赖说走不动了。一会又哭着抱着自己的腰喊娘亲,一会又说自己欺负了她要回去找爹爹将自己打的落花流水。
一段原本不长的路,让少年硬生生的感觉仿佛自己度过了此生最漫长的时光,用尽了最大的耐心才将少女抱回将军府。
……
而此刻,身下埋头蹲着的粉裙女子不哭也不闹。只是,一双眼睛湿漉漉的望着他。倒是让自己生出极大的罪恶感,像是自己欺负了她似的。
不过,凌风辰想,她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跟人打架打赢后最爱踩在别人背上,长安城同绿玉对上是这般,锦官城内打赢莫纾也是这般。而醉酒后又极其喜欢蹲在地上将头埋在膝盖间。
青年俯身低下,山风轻拂,他身后的发丝垂落,一如三年前那般姿态。
只是当年那桀骜不训的锦衣少年已经是如今眼前成熟稳重的绝世无双的俊美男子。
二人袍角交缠,暗蓝轻拂,鳞粉涟漪。
青年低笑出声,俯身凑近她,二人视线齐平。
四目相对,他道。
“我是何人啊?”
“娇娇。”
桃娇仰头看她,朝着她伸出一只手,腕间的平安扣闪着微光。一如当年的少女般,她开口,同凌风辰记忆中的声音重合。
“凌风辰。”
“我走不动了。”
那时候,玄色大鳌丢在少女头上,少年无奈地抱起熟睡的少女,心中怪自己干嘛要深更半夜跑出来,给自己找这么大一个“麻烦”。
而此刻,青年脱下自己宽大的暗蓝色外裳披在她肩头。而后将女子打横抱起,鲛绡在空中飞舞,激起纷纷落叶。山间的清泉似是绸带般好看,萤火照着二人离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