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半个小时左右，之荔实在睁不开眼睛了，司机递了瓶未开封的矿泉水给她。她喝了一口，抹了把眼睛，开始找话说。“大叔，您经常送人吗？”

“不。进了那个魔窟，能出来不多。”沉吟良久，司机才回答。

“都是莲花嫂子安排的？”

司机点点头，算是回答。

“你们都知道那个地方是魔窟，为什么不报警呢？”

“丫头，千万别做傻事。你要找的人平安回来了，已经要谢天谢地了，千万别想着报警。会没命的。”司机转头看着她，眼睛瞪得老大。

之荔想起了哑巴老头的苹果手机。

她强作轻松，故意提高了声音道：“我还就不信了，这法治社会，警方还能由着他们无法无天。”

“唉唉，丫头，小声点，说不得的。别人无法无天由着他们去，我们小老百姓，自求多福就够了。何苦惹祸上身呢？你不晓得，前几年，有个姑娘逃出去，逃到派出所，结果怎么样了，你知道吗？第二天就被送回去了，打了个半死，没过几天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了。”老司机一边专心开车，一边苦口婆心劝之荔，“丫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听我的，回去后把忘掉这里，带着妹子好好过日子。安分守己的，人啊，这一辈子就是穿衣吃饭，没灾没难就是菩萨保佑了。干这事，我也是刀尖上舔血，莲花嫂子对我有恩，给的车钱也多。你们啊，就为莲花嫂子和我好，千万别去报什么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求多福。”

之荔还想问问车站的事，听对方这么一说，念头打消了，睡意却也全无了。

“您说莲花嫂子对您有恩？她也够不容易的，一个女人守着个店……”之荔有意打探。

“唉，她是苦命人。自己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还经常出钱出力搭救里面的姑娘……”司机话多起来，“也帮我们。五年前，我儿媳妇早产，我和儿子刚好接了单跑长途，家里没男人，没钱，我儿媳妇又有残疾，老太婆不顶用，幸亏她叫了救护车送到县医院，又预支了3000多块住院费，我才抱上孙子。后来，她又出钱给买了这车……莲花嫂子对我们家，那是恩重如山。丫头，你遇上她，也是福气啊。这人啊，要知恩图报，可不能恩将仇报啊。”

“大叔您这话说的，我怎么就恩将仇报了？”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呢，就带着妹妹回家好好过日子，别的，由他去。”之荔知道他是怕她报警，于是，她打着哈哈道：“放心了，大叔，我懂。”

“懂就好。我把你们送到隔壁市，你们呀，到了那里想去哪都行，就与我无关了。”这话一说出口，司机如释重负。

之荔又眯了一会。

第一缕阳光照进车厢时，林娟娟醒了。这孩子一醒来就哭天抢地、手脚并用一通乱踢乱舞。之荔安抚了许久她才安静下来，依旧是哭，只不过抱着双膝怯怯地哭，精神恍惚。

“这孩子被打了药，估计要傻一阵子。”朝阳里，司机大叔显得格外慈爱。

在邻市的高速路出口处，司机把之荔等人放下，交待了几句注意安全之类便绝尘而去了。

莲花嫂子似乎也随着面包车愈行愈远。

林娟娟痴痴呆呆的，之荔只得带着她住进不远处的旅馆里。旅馆是本地农户开的，倒也干净清爽。店家夫妻很客气，听说有病人行走不便，男主人便主动开车送她们去医院。

林娟娟身上没有一样能表明身份的东西，之荔只得用自己的身份证件给她办了手续。

检查结果，娟娟一身病，光是传染性皮肤病就三四种。在医生和护士交织递来的责备与鄙夷的目光里，之荔觉得头都抬不起来。身上的现金也用得差不多了，她觉得特别委屈。父母那边依旧只能扯些善意的谎言，说自己在外出差，顺道去看望了个同学如何如何，少不得又挨了母上大人一通骂。

打了针，林娟娟清醒了些，说了家里的情况。之荔立即给她父母电话，电话那边，一听说有女儿的下落，年过半百的老父沉默半晌后，抱着电话就嚎啕大哭。

林家是邻省的，并不远，当天下午三点左右，一家老小便都赶过来了。

父亲戴着金边眼镜，衣着整洁大方，虽年过半百，保养得却很好，谈吐优雅，是个中学老师。母亲打扮时尚，为人谦和，温柔有礼。弟弟才12岁，个子却很高，一进病房就扑过去紧紧抱住病床上的姐姐，又哭又笑的。林娟娟只会一个劲哭，搂着弟弟，看着父母，喃喃说着“对不起”。

之荔看得心痛，抹了把眼泪，偷偷溜到医院花园里坐着。

林爸爸找到之荔，感谢她的出手相救。对女儿的病情，这个优雅的男子半句没提。他给了之荔一张卡，说里面有20万块钱，算是酬谢费。之荔本能地拒绝，林爸执着地坚持。之荔突然想起洪姜源救林娟娟开的正好是这个数目，于是，她收了银行卡，也告诉了林爸，这钱要还给另一位为林娟娟赎身的人。

“孩子不懂事，是我们没管教好。以后，我不会让她离开我视线半步。”林爸反复说着这句话。

之荔心里苦苦的，只能淡淡笑笑。

可怜天下父母心，年轻人，总要为自己的无知无畏付出代价。

这个时候，蕙香已经到了沿海的一个城市。

过了百里县的查车路段，独野递了瓶水给她喝，她喝了几口便沉沉睡去了。

醒来时，已经被安置在一所面朝大海的房子里，一位聋哑老太太贴身照顾。

独野不见踪影。

这是个尚未开发的海岸，窗外景色十分迷人。

她试图与聋哑老太太交流，对方礼貌摆手，指了指嘴巴，意思是听不懂也说不出话来。

所幸，房子面积大，老太太厨艺好，又会照顾人，生活娱乐用品一应俱全，除了不能出门，如果只当渡假，蕙香可以在这里得到很好满足。

但蕙香是闲不住的人。她在这栋两层楼的小洋房里上下倒腾，翻箱倒柜，没找到任何可以利用的东西，连电话都没有。

度日如年，终日对着窗外的海浪发呆，不知道伍淑贞她们会怎么样，不知道自己下一秒会将以何种方式出现在哪个角落。

去旅馆退了房，之荔马不停蹄租了男主人的车全速前往百里县。

晚上7点多，之荔站在了洪姜源别墅的门口。

按了铁门上的门铃，没动静。之荔又使劲摇了几下铁门，从隔壁铁门里探出个脑袋，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太太，说：“不在家。”之荔便走近了去问情况，老太太说沈先生早上出门了，据说要过段时间才回来。

原来他在百里县一直以“沈先生”自居。

之荔拨打姜源手机，依旧关机。她转念一想，问老太太有没沈先生手机号。

“什么？手机号码？没有，没有。”老太太说着蹩脚的普通话，挥着手回了房间。

之荔没地方去，只好又拍开了老太太的铁门。问明情况，老太太将之荔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番，挑着眉毛问：“工作证拿我看下。”眼看夜色深了，之荔也豁了出去，拿了记者证出来。

隔着铁门，老太太细细读了记者证，转眼间便眉开眼笑了，热情又霸道地请她进屋，拽着她的手，一路唠叨：“既然是沈先生的朋友，就不用客气了，我家就我和孙子俩人，你睡一楼客房，什么钱不钱的，别跟我提钱，来了就当自己家……”

老太太家里布置得客气又温馨，洗漱之后，之荔倒在干净清爽的床上，心想总算能睡个舒服觉了。

正合眼，老太太的孙子敲开了房门，手里举着初中三年级的模拟试卷，后面跟着笑容可掬的老太太。之荔强打起精神，给小朋友做了两个多小时的义务辅导，累得也是够呛。

次日一早，有车来接小朋友去学校。原来，老太太的儿子经营一家大型企业，前不久儿子和前儿媳妇离婚，娶了个小姑娘。老太太不愿意孙子受后妈的气，自己一个人带了孙子在这生活。那做父亲的每天派人过来接送儿子。

老太太也是热心肠的人，问清之荔要去红枫镇，便要求司机顺道送送。

与此同时，秦岭得到消息，百里县有人报警，声称有伙人劫持了两个少女，其中之一极有可能是失踪的韦蕙香。

报案人，正是那名被推下面包车的大叔，躺在医院，给警方报了案。

紧接着，又从怪石岭得来报案，说是在当地悬崖下发现一具短发年轻女尸，秦岭心悬在了嗓子眼上——蕙香也是短发。他立即与当地警方进行电话沟通，不久后，接到对方发来传真的，秦岭长长舒了口气——短发女尸并不是韦蕙香。

经医院里的大叔确认，那女尸正是跳崖的姑娘，也就是淑贞嘴里的乔一桥。

秦岭向上级打了报告，申请胡一案、蕙香案两案并查，彻查百里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