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我!”
声嘶力竭而又绝望的惨叫划破了酣春料峭的静夜,断壁残垣宿鸟惊飞似坟墓般死寂。孤灯昏黄,一个被捆得结结实实的男人在角落瑟缩着,眼神里充满恐惧。
夏洁走在坡道上,神情有些疲累,心中亦有不满。好好的茶社为什么要建在这种地方,土路之上铺设着古雅的青石板,虽说只有不足二百米,那也不如能直接把车开到门前来得爽快吧。后面亦步亦趋的是个二十多岁小伙子,瘦高白净,穿着牛仔裤卡其色夹克,左臂下还挟着个黑色公文包。明明该是活力满满的年纪,却饱经磨难似的无暇顾及生机盎然的杏月春景,臊眉耷眼的跟着前面那略壮微胖的身影。
斜阳有些漫不经心,却也能抵消几分清浅春寒。青石坡道两侧的竹林似无人打理,风入幽篁传出书卷之声,翠影苍苍平添荒逸之感。
夏洁做警察已经足足十三个年头了,侦破了大大小小不少案件,确确实实为长青市的治安稳定做出了很大贡献。这是她的家乡,她生长于此,习惯生活在此,也愿为这里付出。三年前升任支队长后,夏洁更忙了,压力也更大了,甚至因临时抓捕要犯连女儿高中毕业典礼都没去成。看着又懂事又漂亮的女儿长大成人,她仍旧有时会怀疑自己是不是个合格的母亲。每每心绪不宁,便来找老同学来吃饭聊天。
金乌西沉天色渐暗,竹林变得更加晦昧不明,子规声催更引过客愁。不同于萧萧夜色,坡道上面的目的地亮起了温暖的灯光,并不太亮,却照得很远,仿若照了归途与来路,照彻前世和今生。此间乃是名为“心缘居”的茶社,看上去虽似乡间民宿,其实并不提供住宿,仅可品茗清谈,偶尔也会提供些奇怪的茶点。和建筑外荒凉的环境相比,茶社内部还是非常雅致舒适的。一楼设有四间招待客人的茶室,二楼则是茶社主人的私人生活区。夏洁的老同学也是她唯一的闺蜜就是这心缘居的女主人李媛。
茶社前台年轻的女服务生兼茶艺师认得这位生着一张娃娃脸却让犯罪分子闻风丧胆的夏队长,打了个招呼就让他们二人直接上了楼梯。
心缘居二楼,李媛此时正扎着围裙,把热气腾腾的饭菜摆上桌准备吃晚餐。当年的美女学霸现在居然也会做主妇的工作了,真是不可思议,岁月的痕迹仅仅为她增加了成熟风韵,依旧聘婷秀雅又透着空灵之气。厚重的柚木方桌旁还坐着一个举着本又厚又旧的书看得入迷相貌并不出众的男人,看上去像是很随和却总皱着眉,显得满腹心事。这是李媛的丈夫,楚衍。
“幸好听他的,多备了些菜。”李媛温柔的声音给人一种恬静舒适之感,说着话她把最后一道汤也端上桌了。
“这是明浩,前几天才分到队里的。”夏洁给他们介绍,“坐吧,别客气。”
显然之前陈明浩已经知道队长来这里是见两位朋友,即便如此他还是有点羞怯,像是第一次见女朋友的父母。这样说可能有些不恰当,总之就是腼腆拘束吧。
“先吃饭,然后再谈案子。”楚衍放下书,接过李媛递过来的汤,尝了一小口。
“你也先喝点汤,忙一天了吧。”李媛也落座,给夏洁也盛了碗汤,“今天还有你爱吃的东坡肉。”
“那我来的可正是时候。”夏洁眯着眼闻着肉香的笑让人如沐春风,雷厉风行的霸气全都被美味掩盖住了,“真香,给我们直接把饭也盛好吧,确实饿了。”
看着夏洁这副模样,楚衍忍俊不禁又无可奈何,遂假装吊着脸:“拿我们这当免费食堂了吧,最近来蹭饭的频率越来越高。”
陈明浩诧异尴尬地瞧着在队里令人敬畏的夏队长变成这副做派。
“食堂还要自己去打饭,这肯定是当自己家了呀。”李媛眨眨眼,“上学时候就总来家里一起写作业,顺便吃个饭。”
“当年你爸做的饭特好吃,真不愧是生物学教授。”夏洁说着话,举箸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咀嚼着嘟囔:“我闺女读大学去了,留我一孤寡老人自己懒得煮饭。嗯,味道比上次的好,可能之前用的料酒不地道。”
李媛也难掩笑意:“用了上次客人送的陈年花雕,味道确实更好了。”
“不会是几十万的那瓶吧?”
“就是那瓶,咱们也不爱喝黄酒,楚衍说根本不值几十万,那只是拍卖成交价而已。我见普通料酒用完了,只好用这个。”李媛见有人夸她的厨艺进步心里小得意,“这道菜只用极少的水几种简单调料加上整瓶花雕炖煮了两个多小时,入味之后还要再蒸一下才能做好的。”
“重点是炖的时间吗?是几十万的酒都给用光了,太败家了吧,简直丧心病狂。”夏洁嘴上说着,手里筷子却没停,肉吃的更香了。
陈明浩插不上话,又有点迷糊,这还是同事们背地里称为“暴君”的夏队吗,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
“这瓶酒虽然拍卖成交价几十万,但并不意味着其价值就非常昂贵。”楚衍懒散的声音间不容发:“我大致看过了,酒是十几年的,瓶是青海料玉石做的,手工浮雕纹饰。就玉质与工艺综合来看,市场价可能三四万,瓶内的酒差不多一两千块。所以说通常不能完全用价格来衡量价值。经济价值与需求强烈度和商品化难易度相关。需求就是需要,它不仅包含喜欢这种古老基因内嵌的生物学上的冲动。”
“你是看到我带着同事来才推测可能有公事要问,还是之前就知道有案子发生才让媛媛多做俩菜。”
爽利的短发锐利的目光,夏洁盯着楚衍等待问题的答案。
话锋的突然转变让陈明浩很不适应,简直是如坐针毡,可对面的李媛还是若无其事地啜着汤。
“先有东坡居士还是先有东坡肉呢?”楚衍云淡风轻地说着,还给夏洁递过一张餐巾纸,“擦擦嘴,好多油。”
“扑哧!”陈明浩绷不住笑了,赶紧又要捂嘴收回去。他自己也感觉不合时宜,但真不知道该表达什么情绪,最终还是决定放弃表情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