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冷淡,但我无暇顾及这件事了,因为我发现我并不知道如何把飞刀匕首之类瞒过卫兵偷偷带进不朽堡垒里面。如果被那些凶神恶煞的守卫发现,他们是不是要提起我的领口,然后把手中的长矛捅进我的肚子?那无边的愁思与可怖的臆想又开始入侵我的大脑,我放弃了思考,两眼只是望着空荡荡的天空。
事实证明,在一个人昼有所思导致心有所怀的时候,即使早早的起床,在寂静的深夜也辗转反侧因而难以入眠。更何况我并没有舒舒服服地蜷缩在那间农庄二楼的小房间里面,而是身板僵硬地倚着马车的厢壁,身上只裹着一件毯子,而且耳边还有一个红发少女喋喋不休。
我不明白卡特琳娜为什么今晚如此兴致大发,只是觉得她应该去参加重金属乐队,真有意思啊,我烦闷地想着,让拉车的马去给你打鼓,车轮子当键盘手,然后你去唱饶舌歌,绝对能让失眠的人气得长眠不已。我使劲翻了个身,只留给卡特琳娜一个背影。她似乎被我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于是闭上了嘴巴,甚至体贴地合上了马车窗户。
我打了个哈欠,衷心希望卡特琳娜小姐刚刚能像现在这样体察人心,而不是亡羊补牢。可是对明日的恐惧仍然像只苍鹰一般盘旋在我的心头,这不知何处起也不足为外人道的恐怖,用它那锋利的爪子抓挠着我的心脏,这只无处遁逃的走兽——我怀疑即使是永恒梦魇闲的没事做侵入我的睡眠,也会被这疯狂而威严的执念咬掉一块肉。不过魔腾并没有闯进我的梦中——因为我根本睡不着——但却有什么东西钻进了我的毛毯里面。
我立刻察觉到这是卡特琳娜小姐,因为她那份独一无二的芳馨,因为她身躯的温暖而坚挺,因为她的柔软与她的弹性早已烙入了我的神经。我在内心感叹少女的无聊,只是为了寻开心和就要我抢这一顶毯子。我只好伸手去推开她,但触手所及的不是织物,而是像温暖的冰块一样滑腻而热烈的肌肤。
好吧,我只能承认,出于男大学生那并不应该以之为羞耻,其实在网络上也没多少人故意掩盖的本能,我立刻打了一个激灵,就像有人用盐酸把我从头到脚的神经滴了一个遍,可悲的是,我的头因为这不成熟的举动撞到了车板。
女孩将赤着的双臂伸出毯子,慢慢地揉着我在车板上撞出的乌青。她的发丝拨弄着我的后颈,她呼出的气息萦绕在我耳边,我不知所措。
“你,想要吗。”最终还是她打破了这暧昧的夜的寂静,她的语句轻柔,是的,我错了。卡特琳娜小姐不应该去做rap歌手,她真正该唱的是R&B,在这个轻柔的夜里,只有达达的马蹄声,演奏这不是归人,只是过客的抒情小夜曲。郑愁予打江南走过时,所见的季节如莲花开落;可卡特琳娜,这倔强的姑娘,她还没有见识过什么,就要把自己交给我这个浪漫主义的孩子,等到一夜春宵过后,我给她写一首无关痛痒文辞不通的酸诗,然后扬长而去么?我的心不再震颤,不再激动,而是像沉进湖中的石头,我没有迷醉在这如水的夜里。
我转过身,卡特琳娜看着我转过身。她垂下长睫毛,不去碰撞我的眼睛,她用手肘遮住前胸,像是那悠久而狂野的神庙中,以身作为牺牲的女祭司。
我缓缓伸出双臂抱住她,让她如瀑的秀发倾落在我胸前的衬衣上。我感到她在颤抖,在等待着未知的降临,她闭上了眼睛。
“我觉得谁也说不准,也许我明天早上就会发现我根本不爱你;或者说,我明天早上会突然爱上街头随意走过的一个姑娘,然后把你干干净净地忘掉,就算我现在也许是爱着,喜欢着,对你抱有着什么样的情感。”
我感受到了她内心的惊诧,这种惊诧让她的头顶摩挲着我的心脏,让它像一把被咚咚敲响的手鼓。
“我们明天也许就要死了。而我在遇到你之前,从来没有一个男人用看女人的眼神看过我。”她的手指伸进了我的领口,抚摸着我的喉结。
我感到口感舌燥,但头脑清醒。我抬头,头顶上是黑乌乌的车篷,我黑色的眼眸看不到它的尽头。
“但是你并没有爱上我。”我想着顾城的诗句,想着他仓促的结局,想着他那可怜而可悲的感情生活,以及他那可爱而可憎的孩子般的一生。一种欲望从我心底升起,让我的牙齿尖利,指甲扭曲,它诱惑我品尝卡特琳娜的甜美,然后夺去她的感情,让她变成被我驱使的玩物——她是一个那么单纯的女孩子,自然那么容易诱骗——最终让我吃掉她。可是我从来不会被欲望所提供的前景打动,因为我是个一年四季之中最喜欢雨季,总是在自怨自艾中荒度时光的可悲的不会作诗的诗人啊。
我用双手捧起她的脸颊,像是古代的香客,捧起盛着供奉给神的香油的琉璃盏。我们对视,我吻了她,只是粗糙的吻,我的虎牙几乎刮破了她的嘴唇。
“如果明天我们都快快乐乐地活下来,你就爱上我吧。”
我向她微笑,伸手打开了车窗,月色照进车厢一角,给这静谧的夜蒙上梦幻的面纱。
她伏在我的胸口,我搂着她的腰,我们像是一对亲密无间的伴侣,互相依偎着,躲在不被月光照耀到的地方。在某时某刻某分的某一秒,我希望那是同一秒,卡特琳娜小姐与名叫雨的傻瓜,已经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