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九章 莲花与死亡(1 / 2)雨落瓦洛兰首页

我出生在一个讲规矩的传统家族,在里面扮演后现代主义的灾害。

“你的父亲真是一个美男子。”我把自己的身体放空在椅背上,仰头看着空荡荡了无生气的天空。在一个小时之前,我还因为身边美丽的姑娘而对这世界上所有事物,包括万里无云澄澈明净的蓝天、一望无际金黄丰饶的田野以及随风流动干净清香的空气,心中怀着孩童般天真的热爱与好奇;但不是现在,此刻的我只是对迫在眉睫的明天感到无所适从。

明天的我该穿着什么颜色何种样式的衣服?明天的我该在什么时候带着何种表情的假面?明天的我是徒步走进不朽堡垒还是乘车进去?那么我应该准备一双什么样的鞋子?是穿着我在新中关购物广场买的那双跑鞋,还是穿乐芙兰小姐送我的皮靴子?遇到守门的卫兵我要不要和他们打个招呼?如果要打招呼的话,我开口的第一个字该说什么,是“啊”还是“嗯”呢?我知道我的心绪在向黯淡的忧愁坠落,但我不可抑制地为它颤抖,为不可预知,或者说既定的明日手足无措。

我并不在意刺杀成功与否,我当然不在意!我只希望在与不知道容颜美丽还是丑陋的敌人缠斗时,他们不会在我身上刮蹭太多的灰尘,让我看起来像个在泥坑里睡了一晚上的破落户——即使我沦为了一个只能露宿荒野风餐饮露的破落户,那也一定是纵情声色犬马、呼儿将出换酒钱导致的。虽然我这二十年来只在某一家烧烤地摊上喝过一口啤酒,只摸过卡特琳娜小姐一个女人的手,但在我的幻想之中,我是这世上最郁郁寡欢的俗世佳公子,拥有大约两万个女朋友。我通常斜坐在一只瘦弱的北美毛驴背上,顺带一提,这只毛驴要钉着prada牌蹄铁,挂着hermes的褡裢,马鞍则是由亚眠工匠手工制作,绣着皇室的鸢尾花和保定府的驴肉火烧图案。我应该在剑门关外的细雨中死去,让那两万个女朋友为我一个一个排着致悼词,每个人至少要念二十分钟。

想到这里,我终于开心起来,虽然不知道能够开心多长时间,但至少在俯瞰着我以这样一种戏剧性的画面离开这个世界时,我确实感到了一种发自内心的欢乐,这欢乐让我几乎立刻回忆起了与卡特琳娜小姐的吻。

我把瘫倒在椅子上的身体坐直,幻想自己把头像甩鞭子一样甩向卡特琳娜,不过这样做对于颈椎的伤害还是太大了,于是我只是微微把视线转向她。

她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好像罗丹的青铜雕塑,在不知不觉中流露出张狂的野性。她的眼眸在看着我的眼眸,但我无法读出来她在想着什么。啊,罗丹,如果我是他,我一定要给斯维因这老头儿铸一座青铜雕塑,就像巴尔扎克的那座一样——因为都不需要做出来手臂,不过我是知道的,这位女友众多的艺术家有个被送进疯人院的小情人,名字叫做Camille卡密尔。这个念头让我无法遏制地开怀大笑。

红发姑娘把椅子拉近到我身边,倚在我的手臂上——我觉得我因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过美少女温暖柔软的身体好像热水袋一般,而即使像我这样的精神病人也不会在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时候拒绝一个温暖的、好似小太阳一般的热水袋的。

“你刚刚在想什么。”她抬起头,继续用她长长睫毛下的眼眸注视着我,“说了一句怪话,然后就开始发呆,我觉得你一天里面有半天时间在发呆。”

“哦,美丽的卡特琳娜!张三李四满街走,谁是你情郎?”我唱歌似的回答,脑袋里面空空如也,只能搬出来一些陈芝麻烂谷子应付她的视线。

卡特琳娜的脸颊染上浅浅一层红晕,她用手指揪着我领口的扣子:“你想让谁做我的情郎?”但还没等我回答,她便促狭地笑了,露出几颗晶莹的牙齿:“我的情郎就是这个国家。”

好吧,我早该料到她会这么说,简直就像是小说或者电影里的台词。《悲惨世界》里面ABC友社的领袖安灼拉,其实在我最早读的那版译为昂若拉,不过这并不重要,反正在法文里面是Enjolras,曾经对着支持拿破仑的年轻人说道,“公民,我的母亲就是共和国。”而在著名科幻系列电影《名侦探柯南》之中,黑人警官降谷零也曾饱含深情地表白,“我的恋人就是这个国家。”而如今,我的姑娘也有了如此高尚的思想觉悟,这真是令人热泪盈眶。

不过卡特琳娜小姐显然并不认为我的泪水是因为被她感动而流出的,她只是把手中揪着的纽扣换成了我的耳朵,强迫我停止对她鼓励的大笑。

“你真可爱。”我悄悄搂住她的腰肢,把右手放进她穿着的风衣左口袋里。她在我怀抱中微微扭了一下,随后用双臂挂在我的肩上,小脚踢着我的小腿:“明天就要去执行任务了,你还这样捉弄我。”

“明日事明日毕。今天想这么多做什么。”

“可是你刚刚在胡思乱想呢。”她俯下身子,揶揄道。我感觉我的睫毛甚至能触碰到她的睫毛了,于是我不假思索地吻上了她的唇。

“好啦。”她轻轻咬了我的嘴唇一下,略微有些气喘,清澈的眼眸中盈着一丝几乎看不到的春光。

“如果你做不到的话,那就交给我吧。”卡特琳娜小姐亲了亲我的脸颊,我觉得好像医生拿棉签在那里涂了酒精,然后那酒精溜进我的血管,让我迷醉。“我其实是真的特别感谢你,”她的声音突然变小,嗫嚅道,“我渴望这个机会好久好久了。”

我意识到再继续下去这个话题有把红发美人弄得哭哭啼啼的风险,我可不擅长哄小姑娘,但又不好意思把她晾在一边。我于是先发制人,把她歪歪扭扭地抱了起来,她一声惊叫,像一条落入网中的鱼一般扑腾。不过这条美人鱼像是故意游进网的,所以只是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便紧紧搂住了我的脖子。我轻快地把她放回椅子上,像是小时候玩过家家时摆放洋娃娃那样,她不满地撅起了嘴巴。

“你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吧,我可是要去整理一下我的刀了。”卡特琳娜转过头去不再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