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自启的嘴唇不断开合，但王从幸只听见阵如同撕裂塑料布的声音。

“只要是提及帮助你掌握能力的有关话语，都被[覆盖]屏蔽了，[覆盖]想通过这样的办法，让你没法使用能力。

“但我提前留下了这段话，希望会对你有帮助，也是给你个选择。”

“选择？”

听到这话，王从幸却觉得有些可笑，事到如今他真的还有选择么？他也想有个红蓝药丸摆在眼前供他挑选，但事实是这两颗药丸都他妈是红色的，只不过一颗深红一颗浅红罢了，控制着他步入“真实”的脚步快慢而已。

唐亦洋当初也说过，要给他“两条路”，可结果呢，他还是被迫裹挟进了这世界的洪流中，找不到出处，也见不到未来。

“我会给你个‘放弃’的选择。”

“放弃什么？”

“放弃你现在的生活，我不知道你在这里待了多久，可能是几天，也可能是几个月，如果是前者的话，这对你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王自启平静地诉说着，“毕竟你还没对这陌生的世界产生留恋的想法，放弃掉，要比你在这儿继续活着要好。”

王自启说得很简白，逻辑也挑不出毛病，但王从幸越听越觉得不得劲，无由来的恼火涌上心头。

是啊，他在恼火什么呢？

【我知道你不想当，我说的两个选择也是骗你的，你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你不需要去公司替王自启干些什么，毕竟他本来也要走了——但我可以保证的是，当你尽完王自启应尽的责任后，我会把你送回去的。】

啊，就是这个，这个所谓的为他做出‘选择’，所谓的，他的最佳出路。

王从幸想说是啊，在这世界里我就是只被狗熊拿来擦屁股的兔子，满大街走的都是狗熊，这个世界里的兔子有两个选择，一个选择是反抗，然后被狗熊拿去擦屁股，另一个选择是把自己洗干抹净再让狗熊拿去擦屁股；但兔子也有脾气，兔子被逼急了也敢在狗熊屁股上咬下一撮毛，虽然在之后狗熊会揍它一顿……可现在却有人对兔子说：“把牙拔掉就不会被揍了”——是这么个理么？问题出在这里吗？问题难道不是为什么他妈的狗熊要拿兔子擦屁股么？只因为兔子弱小，没资格说话，也没资格做选择，甚至还要把那对板牙掰断才能生存，把那唯一的反抗权抛弃掉么？

他看着镜中的王自启，后者一脸平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脸还能摆出这么个死相。

可为什么他会这么生气，是因为他没有所谓的选择权么？王从幸自己也说不准，可他知道自己的表情不可能和镜中的一样，他能感受到怒意，能感受到痛苦，能感受到牙齿相咬传递到大脑的麻木感。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性格，什么性别，什么年龄，但我希望你能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又是这种看似有选择的单项填空题，好玩么？看着他无能为力的样子，是不是很有趣？

王从幸摊开双手，向镜中的“自己”敞开全部：“怎么放弃？自杀么？我现在什么都没有，就连手机都没电两天了，你知道手机没电在我那时候是怎样的情况吗？你知道什么是手机吗？”

“我觉得目前讨论这些没什么意义——”

“对啊，你觉得没有意义，因为你不理解。你们每个人脖子后面都有个什么东西，可以让你们看这看那，甚至可以上网，那需要电么？我觉得应该也不需要吧？最多会受到信号干扰？可我不一样啊，就像我的手机一样，没电了连充电的地方都没有，所以你让我做什么放弃不放弃的选择，这其实很不公平不是么？”

王从幸把自己想说的一股脑全倾诉了出来，即便他心生莫名的怒意，却也尽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毕竟对着个已死之人撒火，怎么看都不是个成熟的做法。

但王自启并没有情绪波动，听完王从幸说出这些话后，他的面部表情依旧僵硬。

“算了算了……跟你说这些有什么用……”王从幸叹气，冲对方撇了撇手：“你顶多算个数字幽灵……”

卫生间里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王从幸自己的呼吸声和流水声，他和王自启对视着，和镜中面无表情的自己对视着，像是做一场谁先眨眼谁就输了的游戏。

-----

“你想要什么样子的生活呢？”

王自启突然问。

“……什么？”

“如果你真的回到了自己的世界，你想要过什么样子的生活呢？”

“搞什么……梦想大普查吗？”王从幸没好气：“我想要什么？我想要变成世界首富成不？”

“我以为我的分身不会这么肤浅。”

“废话，瞎扯淡谁不会啊？还有想要钱就是肤浅吗，你不会真想让我回答什么：‘我想追求精神层面的东西’吧？”王从幸低头关掉水龙头，水声让他感到心烦意乱：“抱歉，我还真没那种觉悟。”

“好，如果你真成了世界首富，你就满足了么？”

王从幸不耐烦地回应：“对，我就想成为世界首富可以吗？这就是我想过的日子。”

“成为世界首富是需要代价的。”

“有没有代价关我什么事儿啊，我又不可能正成为世界首富，别说世界了，我连房子首付都他妈付不起。”

“如果你选择放弃，我就可以帮你实现这个愿望。”

王从幸猛地抬起头，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镜中自己的双瞳亮眼如白昼，周遭却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他猛地想起来，王自启也是个势能者，而且是个能力未知的势能者。

“你……”

“这种程度的交换应该够你放弃了。”王自启的语气照常。

阿拉丁神灯真他妈出现了！

不，不……

短暂的欣喜过后，王从幸很快又冷静了下来。唐亦洋给他看过那个录像，遭受那么恐怖的爆炸仍能在第二天安然无恙地走进公司，王自启的势能怎么想也不可能是这种“帮你实现愿望”的作用……

“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王从幸思索几秒，重新把问题抛给王自启。

开玩笑，这世界哪有天上掉馅饼的道理……

“我的目的是帮助我的分身远离这场灾难。”

“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呢？我是说，无缘无故？”

王自启却反把问题抛了回来：“那你更情愿在这里么？”

王从幸被噎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于是王自启便继续说下去：

“我可以帮你去另外一个分身已死的世界，你可以继承那里‘自己’的身份、记忆，直到你活成真正的自己，而且我会立刻帮你去那个地方，那个世界应该和你所在的世界大差不差。”

“……这不可能。”

“那你又是怎么到这里的？”

又是无语凝噎，想想也对，如果唐亦洋能把他“拉”到这个世界，那王自启想办法把他“拽”回去，好像也说得通……

可唐亦洋当初答应他的代价，是需要他完成一堆条件才能回到自己的世界，但面前的“自己”说了什么？他说可以去到一个“自己”已死的世界，去到一个和王从幸生活了21年的世界差不多的世界里——以世界首富的身份。

开什么玩笑啊……

只要放弃就能回去，王从幸低头瞪着洗手台的出水口发愣，就这么简单吗？

“我刚刚说的世界首富……是扯淡的。”

“那你想要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王自启丝毫没感到意外。

“等等，难道真的存在成为世界首富的我吗？为什么听你这意思我想要什么生活都可以？”

“只要你想。”

王从幸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怎么措辞。

阿拉丁神灯也没这么神吧……

他也和大部分人一样，有时就会幻想自己一夜暴富，想买什么买什么：鲍鱼龙虾，豪车别墅，飞机游艇……但其实真到了那时候，曾经狭隘的眼界可能只会让他思考，皇帝到底用的是纯金锄头还是钻石锄头？

可即便眼界再小，有了钱那也就不一样了，土豪土豪，重要的是前面那个字么？

现在幻想即将实现，选择权就那么放在他的面前，不是什么红蓝药丸，那分明是按下就能土鸡变凤凰的神奇按钮。

还选择，这有什么选择吗？连傻子都会选择按下去吧？

王从幸又是长叹气，他不抽烟也不喝酒，叹气就成了他排解压力最好的方式，仿佛那口气能把所有污秽和烦躁都吐出来，但自打他来到这里，叹气的频率未免也太多了点儿——只不过这次的叹气，是用来平复胸膛里那颗因为激动而乱跳的心。

末了，他开口问：“那我的朋友和家人……？”

“基本一样。”

“能具体点儿吗？”

“他们的性格，和与你的关系都不会变，影响最大的可能是性别。”

性别？

王从幸莫名想到女装的梁枭，不禁失笑。

“那你刚才说，成为世界首富所需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你真的想这么选么？如果你这么选，我才能告诉你代价。”

“不，我……”

王从幸又蔫了下来，嘴上话谁都会说，但真到如此，谁又能做到抛弃自己曾经勾肩搭背的朋友，抛弃抚养他长大的家人，去另一个世界每天与眼熟却又陌生的人儿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呢？

“能不能……能不能就让我回到原先的世界？我不想要其他的什么，世界首富我也不想当，可以么？”这次他的声音多少带了些恳求的意味，毕竟一个阿拉丁神灯真的摆在脸上，自然是要讨价还价一下的。

但阿拉丁神灯终究不是万能的，王自启摇了摇头：“不行，我做不到。”

王从幸的眼神黯淡下来，所以其实所谓的选择权，从一开始压根就没有……想回到自己的世界，只能走唐亦洋这条路。

王自启就像盏出现在归家夜路的灯，他给了夜路人希望，走到最后时却说这盏灯所指引的是另一条岔路，而夜路人永远不可能靠着这盏该死的灯走回家。

他长叹气，闭上眼睛，嘴上喃喃：“那你还他妈说个屁啊……”

那句话真是说对了，最痛苦的不是眼前没有光明，而是给了盲人三天时间，让他看见未来，最后又把光拿走，使他重归无边黑暗。

“过去，值得你用想要的一切去换么？”王自启问，他似乎无法理解，王从幸为什么会拒绝这丰厚的条件。

王从幸揉了揉眉头，睁开双眼。

“跟世界首富相比么？不值得，什么都不值得。

“但如果是跟我过去经历的一切相比呢？”王从幸冲镜中的“自己”竖起中指：“太他妈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