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发女子叹气,接下来的中文也说得格外流利:“确实是我太年轻了。抱歉,重新自我介绍一下,琴川美绪。”
“请问您是琴川守的?”
“长女。”
琴川美绪不知做了什么,屏风后的女子再次走出来,只不过这次她径直走入了电梯,为三人留下了私密的谈话空间。
“这是我的弟弟,村修。”琴川美绪开门见山,切出块屏幕呈现在两人眼前。画面上是一位和琴川美绪长相颇为相似的清秀男孩,黑发白颜,鼻梁上镶嵌着外露义体,看上去也就十五六岁,除此之外再无特殊:“他就是我需要你们的原因。”
“嗯哼?”
“义体反噬症……已经确诊了,我希望你们能找到救他的办法。”
说这话的时候,王从幸注意到琴川美绪的神色明显变得悲痛起来,看样子她很爱自己的弟弟。
义体反噬症,又是个新鲜词。王从幸扭头去看林沐卉,后者却轻微摇头,示意先别说话。
“能力者有义体反噬症,不是很正常吗?”林沐卉继续问,“红樱难道还能没有办法?”
“不,不是的,你也明白,义体反噬症无药可医。”
“红樱都没办法的话,我们这种普通老百姓就更没辙咯。小孩儿都知道,红樱的医保是最厉害的。”林沐卉耸耸肩。
“医……保?”
“就是那个,那个紧急什么救援的服务。”林沐卉尝试回忆那一长串的官方名称。
“紧急救援保障行动?”琴川美绪意识到林沐卉在说什么,“原来民间还有医保这个代名词。”
“您还逛论坛呢,这都不知道?”林沐卉惊讶。
琴川美绪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我……平时一般不上网。”
和室内陷入沉默,欢脱如林沐卉也愣神了几秒。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王从幸脑海里浮现出徐志摩的名句。
有些人天生就不喜欢在网络上和人打交道,有时候王从幸自己也会放下手机躺在床上看看纸质小说,觉得那样倒也惬意。
但琴川美绪这句“一般不上网”,换做王从幸那年代也就算了——现在可是2417年,是王从幸做梦都想象不到的未来年代,科技和网络正胜蓬勃呢,琴川美绪岁数看上去也不大,怎么这年纪就过上赏花养鱼坐摇椅的日子了?
“那您昨晚的回帖?”
“其他人做的,说这种事情应该找民间的赏金猎人来做比较好,我也是昨天才刚知道有你们这种人存在。”
王从幸和林沐卉互相对视了一眼,心有灵犀的想法跃然脑内:这位琴川小姐要么是只老练的狐狸,要么真是个什么都不懂的雏儿。
“如果说您觉得我的能力是可以治疗义体反噬的,那抱歉了,我做不到这点。”林沐卉说,“而且为什么不动用您手下的那些势能者呢?是有什么忌惮么?”
琴川美绪抿了抿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啊,家庭不和睦嘛。林沐卉见状,心中已有了答案,琴川美绪在红樱的权力可能并没有那么大,至少没法随意调遣红樱家养的势能者。那作为父亲的琴川守为什么却没有表态,反而是当姐姐的露面寻求帮助,这原因也就很简单了。
果不其然,琴川美绪说的话进一步印证了林沐卉心中的答案:“我接下来要说的,两位请务必别泄露出去,否则红樱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别急啊,我们可还没答应呢,琴川小姐。”林沐卉伸手拿过茶壶,为自己续满。
“但我觉得,只有红樱能满足您的委托,也只有红樱有这个资本,您觉得呢?我们都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或许吧,但我觉着我们的委托可能并没有您家的急啊。”
“那您觉得除了红樱,还有谁有这种实力呢?”琴川美绪反问,在这时候两人的气场都变得强势起来,颇有点针尖对麦芒的意思。
“我不过问你们为什么要这些信息,而你们也做好分内的事情,这对双方都好。”
果然,这种层级的人不可能是个雏儿,林沐卉琢磨着,琴川美绪很清楚目前她需要什么,而且她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人脉这方面红樱也确实是一家独大…
王从幸倒一直插不上嘴,不过他也很乐意为自己再倒上杯令人心旷神怡的浓茶。
他心想,其实林沐卉不带他来或许会更好,起码对方不会有讲条件的资格——王从幸并不认为琴川美绪早就知道自己会和林沐卉一起来,拿他当赌注应该琴川美绪临时起意。
现在明眼人都清楚,所谓的“天晨市所有总经理的个人信息”其实只针对一个人:王自启,这个幌子已经被看穿了,而原因就是王从幸自己。
王从幸不是很理解林沐卉这么做的理由,为什么要把这个把柄送到人家的手里呢?还是说……这是某种表达立场的方法,做大生意的人总是要把自己的软肋暴露给对方,使其更信任自己么?
可这是场豪赌啊,林沐卉。王从幸心里念叨着,赌输,我们的命就搭上了……
又有谁不怕死呢?其实这么说,林沐卉和唐亦洋做的事情也没什么多大区别,但王从幸更宁愿相信林沐卉一点儿。道理也说不上来,就像在丛林生活了几十年的野人,他总会感知到哪里有危险,但要问起怎么察觉的,野人应该也只会说:“直觉”。
比起黝黑的山洞,野人更愿意走亮堂堂的独木桥不是么?
抛开脑内风暴,王从幸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
只不过这口茶带来的并不是什么怡然自得,而是阵尖锐且熟悉的头痛。
这症状自打来到这个世界就已经发生过好几次了,王从幸也清楚这并不是什么简简单单的宿醉,但他始终找不着病根,甚至一度怀疑是不是脑袋里长了什么肿瘤。
而这次的情况几乎让王从幸疼到窒息,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开始打转,他不得不用手拄在和桌上支撑自己的身体。
剑拔弩张的女孩们没有注意到已经蜷成个虾米的王从幸,他把头埋进手弯,和桌下的脸因痛苦扭曲,疼痛如电流般蔓延,从最深处向外扩散,就要把整个大脑都包裹住。
王从幸尝试大口深呼吸,两人说些什么他也都听不见了——头疼引发的耳鸣。他的眼前开始发黑,却又突然涌入了大量的色彩,迫使他闭紧双眼。
但真当他闭上眼之后,等待他的却不是一片漆黑,而是有道光亮处于黑暗中间。
那光亮逐渐变大,最终变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圆圈,透过圆圈王从幸反而还可以看见这屋子朦胧的一切:在空中摇曳的樱花投影、不再散发热气的茶杯、还有微笑着握手的林沐卉和琴川美绪,她们忽然一同看向王从幸,表情也是同样的诧异。
妈的,见鬼了!他头昏欲裂,以为自己因为疼痛出现了幻觉。再睁开双眼,林沐卉和琴川美绪依旧在紧张地对峙,茶杯也仍热气升腾。
不,不对,有什么东西变了……有什么东西在他闭眼的时候变了!王从幸惊恐地又闭上眼,这次光圈更大了,几乎要亮过黑暗,在光圈里他依旧可以看清周围的所有。
“王从幸?”光圈里的林沐卉贴近他,不知怎的,林沐卉的声音穿透了“耳鸣”,直接响在了他的脑内。
王从幸“看着”靠近的林沐卉,她一脸急切,这个视角更像是林沐卉从上俯视着他。
睁开眼,林沐卉和琴川美绪的交谈仍在进行着,看情况等到握手还有段时间。
见鬼了,真他妈的见鬼了……
“我的能力可以观测到几秒后的未来,所以才让你没和王自启陷入同一种死法。”
唐亦洋曾说的话莫名浮现于脑海里,但王从幸却感觉自己的意识逐渐变得模糊,空气仿佛被隔绝,任凭他怎么努力都无法将氧气吸入肺里。他不受控制地又闭上了双眼,这次光圈里的画面更加清晰了。
冷雨倾盆,他躺倒在地上,林沐卉则满脸惊慌,握紧了他的手,力度很重。
她冲着他大喊着,但这次她的声音没有穿透“耳鸣”,也没有穿过这世界的朦胧,她喊出来的话语好像永远到达不了王从幸的耳朵里……她在……她在……
她在哭。
大点的泪珠夹着雨滴从林沐卉的眼眶滚落,她的表情很难看,精致的五官扭曲在一起,妆容也哭花了,长发垂落在王从幸的脸上,有水花打在他的额头……也可能是泪花。她很用力地握住他的手,看向王从幸的眼神就像在看病床上即将逝去的爱人,她仰头哭喊着,哭得撕心裂肺,哭得肝肠寸断。
王从幸听着她的哭声,心里无来由地烦闷,他想说别哭了,但却发现自己开不了口,甚至连眨眼都做不到。
“王从幸!”
女孩的哭喊成了这场雨里最后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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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静的卫生间,角落里挂着那件粉红色的兔子睡袍,还有女孩棉质的白色内衣,有水珠顺着衣角滴落。房间的门紧闭,听不见外面的声音,仿佛这世界只剩下了这狭小的空间。
王从幸就站在洗手台前,他呆愣地看着周围,呼吸顺畅,头不疼了,闭眼也看不见光圈,一切似乎如常。哭喊的林沐卉、琴川美绪、如同炮塔的红樱大楼全都不见了,这是林沐卉家里的卫生间,只有他一人。
做梦?幻觉?
王从幸与镜中的自己对视,镜中的他也一脸茫然。
洗手池的水龙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仿佛在很久之前,又好似就在刚才。王从幸下意识伸手要去关掉,但他的动作却又停住了,手臂就那么悬在半空。
他发现镜子里的自己有些不对劲,或者说如果仔细分辨的话,会发现镜中人压根就不是他——发型不一样,身高也要略矮些,连黑色的正装变成了件灰色的西装……
王从幸被吓得汗毛倒竖,他慌乱地倒退几步,倒也没忘了抄起洗手台上的牙刷,对准了镜中人。
换谁来都会害怕啊!何况那他妈分明就是已经死了的王自启!大白天的不仅撞鬼了,还是个长相和他无异的鬼,这是要来索命?王从幸心说那也不是我害的你啊祖宗!寻仇也要找对人是吧,我好歹还在帮你找呢!?
王自启的“鬼魂”倒是没在乎王从幸的情绪,隔着镜子开始说话了:“你就是我的分身么?”
说起来真的很奇怪,哪怕是双胞胎也起码会在声音上有区别吧?可王自启却没有,他和王从幸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连嗓音都是一样的,只是语气腔调有些不同。
王从幸没有回应,他可做不到像武教头那么勇猛,说出“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之类的话语。
“你不需要怕,我看不见你的样子,这段话是我死前留给‘王自启的分身’的。”王自启说。
“……你说什么?”
“我叫王自启,你应该已经知道了。不管是什么原因导致的,既然你能看见我,就说明我的能力已经被触发了。
“你可能会看见些未来所发生的事情,这是不可避免的,所以不要试图去改变或者逃避。”
“等会儿……你是王自启死前留下的话?类似遗言?还有什么是未来所发生的?”
但王自启没有回答他,就像台精密的仪器自顾自地运作:“很抱歉将你卷进来,这是我无法阻止的。”
王从幸愣了一会儿,最后深深吐出口长气。
得亏前两天所见过的世面,事到如今就算王自启真人站在他面前,也只能吓到他几秒而已。仔细想想其实也没什么好怕的,就算是鬼,也不能无缘无故害人不是……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鬼,而且还把你害了,那你不也变成冤鬼了么?到时候谁打得过谁还不一定呢……
他壮着胆子走近洗手台,镜中的王自启也走向他。
“……所以,你的能力到底是什么?正好教教我该怎么用,我也好早点儿回去是吧?”
“我可以告诉你我的能力是什么,但你应该还没掌握自己的能力,这点我帮不到你。”王自启的回答就像预判一样,王从幸问什么他就答什么,只是有些不灵敏:“即使说出来,可能在你耳中也会变成一段杂音,你是听不见的。”
“什么意思?”
“[覆盖],[覆盖]。”
“什么玩意儿?你说了什么?”